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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WoD / Re: 【氏族小说】妥瑞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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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2: 维多利亚

1999年6月21日星期一,9:36PM
高等艺术博物馆
亚特兰大,佐治亚州




维多利亚对自己感到很满意。她更加放松地坐在柔软的座椅上,享受着由司机驾驶的车程的最后几刻。现在是时候给南方血族留下恰当的印象了,她知道今晚就是这个时候。

在1998年血之诅咒害死了愚蠢而不明事理的玛琳——以及大部分亚特兰大的血族——之后,她成功地在今年早些时候填补了妥瑞朵首席的空缺,但她需要一场首次亮相舞会,而这次夏至庆祝晚宴就是一个绝妙的机会。这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建议,她欣然接受了这个建议,她甚至邀请了亚特兰大的少数诺斯费拉图参加这个聚会以示感谢。这些丑陋的血族在妥瑞朵事务中通常不受欢迎,因为他们的外表往往很可怕。

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计划庆祝活动是很困难的,但她很高兴的是,这场活动似乎已经在无意中被打上了妥瑞朵氏族事务的标签。她对此感到喜悦并不是出于氏族荣誉感——尽管她会与其他氏族争论自己氏族的优点,她认为今晚自己就不得不需要这样做——而是她很乐意利用妥瑞朵的刻板印象。维多利亚更喜欢用“典型形象”这个词,但结果是一样的:通过巧妙地利用他人对妥瑞朵行为的期望,她就能够哄骗他们接受她那些微妙地偏离惯例的行为。如果妥瑞朵的聚光灯能让维多利亚·阿什的烛光不被觉察地闪烁,那么妥瑞朵的行为惯例对她来说就是有价值的。

毕竟,谁能想象,一个以夜晚的奢华为乐的妥瑞朵真的会对亲王和布鲁赫大法官贾里斯拉夫·帕谢克派来出席晚宴的特使别有用心呢?维多利亚并不是愚蠢到没有想到会有人怀疑这种卑鄙的行为,但在怀疑和证据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差异。维多利亚喜欢为前者提供充足的空间,但不给任何人机会发现后者。

她将纤细的手臂伸向中央控制面板,丝绸手套从上臂一直复盖到指尖,突显了这位美女的姿态和眼光。她按下巨大的中央扶手上的扬声器按钮,懒洋洋地命令道:“先到前面去。慢慢开。”

维多利亚让车内保持黑暗,在这最后一段路程中观察着高等艺术博物馆。这座白色建筑坐落在亚特兰大市中心的一个小山丘上,高四层。整栋楼夜里看起来都是黑漆漆的,空无一人,但她的宴会正在四楼顺利进行着。

看起来像是普通歌剧望远镜一样的特殊镜片让维多利亚能够看透博物馆顶层窗户上状似不透明的玻璃。那块特殊的玻璃把聚会隐藏起来,不让凡人看到,但不会不让她自己看到。不过她需要用特殊的镜片才能看穿。关于光的波长和干涉,她不太了解其背后技术问题,但她完全确定的是,即使她利用自己增强过的感官能力,那块玻璃对她的肉眼来说也是不透明的。

毫无疑问,其他人可能拥有更强的能力,但她确信自己的监视方法是最简单的。她是通过简单的掷硬币决定是否使用这种玻璃的,这比她通常使用的方法要粗糙得多。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要通过精心的设计或优雅的测试。不像她今晚可能要采取的行动那样。

镜片显示大约有十几个血族已经到场,这让维多利亚很高兴。这个数字并不多,但考虑到血之诅咒如何在当地血族中肆虐——值得庆幸的是秘盟和魔宴受到了同等的侵害——她还是很高兴。事实上,如果不是来了一些外地客人(尽管贝尼托·乔瓦尼等一些更有趣的客人没有来),那么她所能期待的也就只有这十几个。可悲的是,这正是亚特兰大对她而言的完美之处。

她是这次聚会的女主人,但她不打算早早抵达会场,去跟每一个为了见见世面而硬要参加宴会的低等血族打招呼。不,她会让其他血族按照她自己计划的时间见到她。然后,她可以寻找那些值得或至少需要她特别关注的人,尽管她还没有决定今晚谁会赢得她的“特别”关注。也许会是一个外地来客。或者,如果她的计划得以执行,尤其是如果她的计划得以实现,今晚可能就不会有这样的戏码了。

她把镜片藏在一个不显眼的隔间里,同时思考这个小把戏在严格意义上是否违反了血族法律。高等博物馆被视为极乐境,这意味着大楼内不允许有暴力行为,但妥瑞朵不确定这一地位是否意味着她的把戏也会受到反对。她怀疑自己或许做得太过了,虽然可能没有违反法律的字面,但肯定是违背了初衷。

但她怀疑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这就等于说这件事是可以接受的。此外,在这个世界上,血族不依靠狡诈还能依靠什么取得成功呢?许多血族拥有的蛮力太危险了,往往会对使用者和对手都造成持久的伤害,甚至可能导致死亡。诡计、狡诈和欺骗是意料之中的事,只要血族能够在没有引起过度关注的情况下行动,她就可以继续她的计划。

当然,这是最困难的部分。例如,当她使用那副貌似歌剧眼镜的镜片时,她必须小心。但正是通过这副镜片,她才能看穿那层给其他人带来一种隐私的错觉的隔断玻璃。

她又按下了按钮。“现在去电梯。”

汽车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右转,然后很快又在博物馆后面的一条更窄的小路上转弯。

车子在地下停车场入口处减速行驶时,维多利亚最后一次照了照镜子。她的卷发很完美。就这一点而言,她的脸也很完美,但她的脸庞从未改变过。它十分圆润,令人愉快,下巴尖尖,吸引力十足。她的脸不是一张贵族的脸,而是一张可爱的使女的脸,其美貌远胜过她傲慢、高贵的女主人。

她眨着绿色的眼睛,忽略了曾经令她困扰的略带亚洲特征的外表。二十一世纪即将到来,在这个更加国际化的世界里,一点点这样的特征只会让她更显美丽。然后她把一些血液引导到脸颊上。她更喜欢凡人女性双颊的颜色。所有血族都知道那抹红色来自于血液,它能让凡人显得活泼动人,这对血族男性来说尤其有吸引力。

最后,她的指尖卷过一缕柔软光亮的棕色发丝。她自己的仆人(这个不如她骄傲的女主人那么可爱)成功地复制了她要在派对上展示的一尊雕像的风格。海伦的雕像,如果妥瑞朵没有记错的话。维多利亚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她的卷发仿佛没有重量一般悬在肩膀上方,但当她移动时,头发就会争先恐后地亲吻她那件仿希腊风格的时尚连衣裙的丝绸。如果有着这样的头发的海伦发动了一千艘战船,那么虚荣的妥瑞朵怀疑要给自己伸张正义需要的是一支现代国家的舰队。

她的眼睛离开了镜子。她欣赏自己的时间已经够长,足以让她享受自己执行事务时的端庄。在今晚剩下的时间里,其他人的眼睛会向她诉说她的美丽,即使她已经在地球上生活了三百多年,她的美丽也还是一如既往。当然,这三百多年——确切地说,349年——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种特殊的不死形态中度过的,这是血族的特点。她不再像牲口那样衰老,永恒之美为她赢得的目光和引来的肆意的欲望就跟几个世纪前一样多。

作为凡人的时候,维多利亚灿烂的美貌为她赢得了她所需要的一切。用性来控制血族要困难得多,因为疲软的吸血鬼男性只能通过特殊的魔法异能才能准备好进行性爱。当然,她知道这些方法,也会应用它们,但血族的生存本能压倒了人类几乎难以抑制的交配和生育的冲动。血族被重新塑造成了只关心自己的生物;即使是通过初拥创造的子嗣,在吸血鬼的心中似乎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位,除非吸血鬼保留了很大程度的人性,或者除非子嗣能够让那些颇具兽性的吸血鬼想起自己从更早、更短暂的一生中失去了什么。

但欲望仍然是个容易行得通的东西。大多数血族都很年轻,还不到一百岁,这些人的头脑往往仍然停留在凡人的状态。他们的生理机能不会像维多利亚所希望的那样作出反应,也不会像吸血鬼们自己想要的那样(或认为自己想要的那样)顺应欲望,但他们虚弱的大脑仍然充满了对牲口而言很重要的交配。因此,他们往往是最容易的猎物。

这和她年轻时玩的把戏没什么不同。她的每一任丈夫都是年长的男人。他们的细针根本没办法让她产生感觉,但是,每当夜里她用柔弱而圆润的身体拥抱着他们瘦骨嶙峋的躯壳,他们一定以为自己雄风凛凛!

他们愿意付出一切。最后,他们也全都付出了一切。

她进入秘盟官僚体系的等级越高,就越难以实施她的计划。控制着这个组织的人野心勃勃,时间也让他们对维多利亚可能给他们带来的快乐失去了记忆。而且这些家伙大多数都是男人,世代更替给凡人带来的变化并没有像影响牲口那样迅速地影响到血族世界。但另一方面,他们仍然是雄性,他们的大脑仍然促使着他们像孔雀一样昂首阔步。

所以会有今晚这样的事。当然,她需要继续照常那样发现盟友、找出敌人。不管她的宏大计划是什么,维多利亚都需要成为亚特兰大血族社会的焦点。很快,血族将依靠她的宴会——而不是本尼森亲王要求的乏味或疯狂或二者兼而有之的圣经研究集会——作为聚会和讨论策略与活动的借口。一旦她控制了讨论渠道,那么控制内容也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而现在就是开始行动的时候了。看上去这个南方城市的血族数量会恢复到足以使其成为一个有价值的出发点。血之诅咒过后,重建正在进行中,现在正是维多利亚影响规约和传统的机会。当血族数量增加一倍、三倍甚至远多于此之后,这些规约和传统就会延续下去。

维多利亚收起了脸上自鸣得意的笑容。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已经到了?”她质问道。

当然,没有回应。司机并不蠢,他只会默默地接受指责。

维多利亚注意到车子正停在高等博物馆地下车库的电梯门口。她不知道车停了多久。虽然她一开始很生气,但她决定不去惩罚司机,因为这段时间可能对她反而有好处。她的脑海中清晰地记得今晚发生的许多事件和线索,这不会没有什么坏处。毫无疑问,她并不了解全貌,但希望在今夜结束前,她能控制的那些线索可以编织得更紧密一些。也许甚至能缠结起来。

很快,离维多利亚最近的车门无声地打开了。妥瑞朵穿着凉鞋的一只脚迈出车门,然后慢慢地伸出手。她的手立刻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握住,守门人扶她离开了车子。和司机一样,这些都是她雇佣的血仆。他们仍然有一半是凡人,所以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没有像血族一样在性方面遭到延缓,这意味着维多利亚不必总是需要那么努力。不过她也会用鲜血和金钱犒劳他们。

如果没有她的血液,他们就会衰老,并承受凡人的所有弱点。因为他们不够强大,无法从她身上夺走她的血液,所以她对他们有绝对的控制权。这让性爱变得无聊,但她只允许他们拥有一丁点自由意志,因为他们与她的紧密程度意味着更进一步的自由意志会太过危险。在这方面,她吸取了周围年长血族的教训。长久存活下来的吸血鬼很少有崇尚平等主义的。

车子离开后,维多利亚扫视了一圈停车场。地下车库里停放的车辆种类繁多,令人惊讶,这也展示出了她的客人的社会阶层。她的司机驾驶的劳斯莱斯无声地倒车停到了两辆同样闪亮的汽车之间——一个是一辆豪华轿车,司机耐心地在车内等待;另一辆是时髦的道奇毒蛇,适合于更具孤独或冒险特质的血族。这里只有两辆受到布鲁赫和冈格罗青睐的越野车或是SUV。冈格罗实际上看重的是车辆的越野性,他们最多也就来了一两个。就算一个都没有,维多利亚也并不介意。同样,维多利亚怀疑这两辆SUV中的任何一辆都不属于布鲁赫,除非这一氏族中有人决定利用这处极乐境来保护自己免受本尼森亲王的报复。去年,布鲁赫在血之诅咒即将结束的时候残酷地袭击了本尼森亲王。传说中为数不多的从诅咒中幸存下来的布鲁赫依旧在该市的无君者当中流亡,他们都受到了亲王的镇压。

最后,车库里到处都是可怜的新生儿的车。这些血族最近才被初拥,以至于他们仍然开着自己作为凡人时的汽车。要么是这样,要么是博物馆的员工把那些糟糕的旧车遗弃在了这里。

“送我上楼出席宴会,”她优雅地用脚后跟旋转过来,面对自己的血仆和他们操纵的电梯。

“当然可以,夫人,”那个扶她下车的血仆说。这位名叫杰拉德,是个英俊的、肌肉健硕的加拿大男孩。他打开了电梯门。

“本尼森到了吗?”她问。

“还没有,夫人。”

“朱利乌斯呢?”

“也没有,夫人。”

维多利亚高兴地点了点头。她本就预料这些主要人物不会提前这么长时间抵达会场。如果他们中的某一个在她之前到达,那会很难办;如果两个都先到了,那后果可能是毁灭性的。这是她碰对了运气。

她又问,“那本杰明呢?”

“他到了,夫人。”

“还有特洛纽斯?”

“哦,他也到了,夫人。”

她确实很惊讶于他们都已经到了。他们也是主要人物,不过不属于另外那两个的阵营。今晚在画廊里的第五位大人物是亲王的妻子艾琳诺。她是维多利亚计划的关键人物,但她和亲王将同时抵达,因此无需进一步询问。

维多利亚走了进去,另一个血仆塞缪尔,一个体态轻盈、皮肤黝黑的波士顿人,在她身后走了进来。维多利亚倚靠在轿厢后方的镜子玻璃上,塞缪尔迅速按下了“4”按钮。电梯门关上了,血族和血仆开始上楼。

维多利亚一边叹气,一边思考着新生儿们可笑的汽车。他们还是那样的具有人性。那样的年轻,还在玩愚蠢的游戏。年轻的血族真的很像凡人的孩童。如此不守纪律。如此自信。如此愚蠢。他们以为宇宙尽在掌握,因为他们现在属于一个前所未知的世界。一个连总统、著名演员和曾在月球上行走的人都不知道的世界。但他们做的事几乎完全无法对长老的更大阴谋产生影响。尽管新生儿们尽其微薄之力试图获得权力或施加影响力,但他们还是会不可避免地发现自己被维多利亚的同类——这些血族花费更多时间利用自己的地位,而非享受自己的地位——所看透、所击败。

然而她知道自己也是个傻瓜。许多长老可能也会嘲笑她和她的对手耍的小伎俩。争着要控制一座城市,好像这意味着什么似的。城市、国家和整个文化对最古老的血族,即所谓的玛土撒拉,甚至他们的长辈,即上古耆宿来说,都只是有点意思的小玩意而已。后者指的是不可知的、可能只存在于神话中的第三代吸血鬼——该隐的孙辈。

从他们的角度来看,维多利亚所处的这一世代,甚至年长于她的血族,都只是用后即弃的玩具而已。至少,当维多利亚还是个新生儿的时候,长老们就讲过这样的故事。她没有理由不相信这些谣言,因为和凡人的生活一样,无论哪个领域都会有人比你强,在血族生活中也总是有其他人知道得更多或拥有更大的力量。不管这个理论是真是假,这都是维多利亚一直以来审视自己的一面镜子。对自己进行事后反思。她玩弄着比她弱的人,那为什么她自己不会成为更强大力量的游戏的一部分呢?

不幸的是,她总是会承认,这种事情是可能发生的,这就是驱使她的动力。也许这场聚会正是某个比她更强大的人通过她发起的活动。这场宴会对她来说似乎很自然,因为这样做有利于她的目的,但她的目的会不会也是达成另一个人目标的手段?会不会有某个玛土撒拉,甚至某个不大可能真实存在的上古耆宿,有充分的理由想要看到维多利亚在亚特兰大或秘盟当中拥有更大的权力?维多利亚只能寄希望于此,但与此同时,想到她精心策划的阴谋、欺骗性的背叛和无情的把戏都不属于她自己,她还是会不寒而栗。

这也是作为妥瑞朵的好处。如果别人都只看到她血管里流淌的血液,她就可以营造出善变而顽皮的形象。属于妥瑞朵是她行事不可预测的借口,就连她自己也要靠猜才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好吧,不是完全不可预测,那是血族中的疯子末卡维的角色。作为一个妥瑞朵,维多利亚拥有一定的余地来合理化自己改变想法的行为。只要她选择的改变方向有着异想天开、粗心大意的迹象,那么维多利亚就可以随性地执行她的计划。

事实上,她今晚就要做出一个对于自己的未来而言十分重大的决定。她离开了电梯的侧壁。门还没打开,但维多利亚已经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将会有两条路,各自通往一个不同的未来。

随着电梯门打开,维多利亚在电梯边缘犹豫了片刻。她的重要时刻马上就要到来,她突然忧虑了起来。

塞缪尔轻声问,“您忘了什么东西吗,夫人?”

“没,没有,”维多利亚的声音中并没有带上她惯常的威严语气。尽管有电梯隔音,但这场安静的交流还是被电梯外飘来的音乐淹没了。维多利亚从听到的声音中获得了信心。这是拉威尔的《波列罗》,一首于1929年左右首次演出的作品,她记不起确切的年份了。那几年是最容易维持避世戒律的,因为那个时候的巴黎发展迅速,无忧无虑,很像60年代的美国。当她回忆起自己在那些遥远夜晚获得的成功时,她感到更加大胆了。

维多利亚再次高高抬起了下巴,她走出电梯,迅速转过身面对塞缪尔。她的声音又变得笃定起来:“现在快回去迎接接下来的客人。但要记住,现在得找个借口,让两个人一起坐电梯来到这一层。正如我们之前讨论过的那样,多于两个人是可以的,但单独一位客人上来会有灾难性的后果。”

塞缪尔对这个命令感到很困惑,昨晚维多利亚第一次介绍流程时他和杰拉德就很困惑。然而,她确信,即使没有令人满意的解释,他也会履行所要求的职责。这都是维多利亚的自我保护措施的一部分,解释只会让其他人认为她是个疯狂的末卡维。因此,她对自己奇怪行为的细节保密,只催促塞缪尔继续行动。

“灾难性的。”当塞缪尔按下一楼的按钮,电梯门开始关上时,她摇着手指再次提醒他。维多利亚转身面对自己的杰作,电梯轿厢飞速降下。

事实上,她面前是两道巨大的双开门。它们被支撑起来形成一堵临时的墙,将入口区域与后方画廊的其余部分隔开。所有的门都关着,尽管可以越过它们的顶部看到画廊的天花板,但它们仍然履行了入口的功能。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每位客人都选了哪扇门?更重要的是,下一位客人会选择哪扇门?这将决定维多利亚从哪里进入,这也将对她今夜的剩余时间和她的人生产生重大的影响。

左边的门是最大的,高度超过30英尺,这让高等博物馆的天花板承受了一些压力。这些巨大的门是由雕刻精美的青铜制成的,上面展示了十个场景:八块独立的镶板排列成四行两列,上面还有一道延伸的门楣,中间有一个胡子拉碴的人物,两侧各有两个场景。

这位中心人物留着圣经式的胡子,穿着垂坠的长袍,高举着一块雕刻的石碑,即使是最愚蠢的西方人看到了也会认为他是摩西。

当然,维多利亚知道这是亨利·德·特里克蒂的《十诫》,但她不知道这十个场景各自对应着上帝的哪一条命令。值得注意的例外是左侧的第二个镶板,因为正是这个镶板让这些对开门与门后画廊中宴会的另一个隐藏的主题对应起来。

“汝不能杀戮,”上帝说,但几个人类已经显得太多了,于是凯恩决定把事情掌握在自己手中。然而,对于血族而言,凯恩是“该隐”,传说中他是最初的血族,也是血族得名的原因。因为如果该隐将自己的血液传给他的后代,他们又将含有该隐之血的血液传给他们的后代,以此类推,那么即使是与圣经里的祖先相隔六代的维多利亚·艾什,也会携带一些初代的血液。尽管她体内的该隐之血肯定被稀释了,但这正是她惊人力量的来源,诅咒也正是随此而来。一些血族对此嗤之以鼻,但维多利亚几年前就决定接受这些诅咒,将其当成是这种格外伟大的存在的一部分。

所有这些事情都回荡在维多利亚的脑海中,原因有二。首先,门上展示的第六条戒律的场景实际上是亚伯之死的场景。在画上,天使降临将亚伯送到天堂,而该隐则被放逐。其次,因为维多利亚总是非常惧怕自己的行为往往不属于自己。如果她体内携带的血液如此强大,那么这些血液会给她带来怎样的束缚呢?如果不是为该隐服务的话,那会不会是她同样携带其血液的某个第五代或第六代子嗣呢?

这种恐惧正是她今夜的计谋如此重要的原因。正是十诫的反面如此重要的原因。

维多利亚稍稍向右侧身,再次欣赏了一番人类有史以来最不可思议的艺术杰作之一。这一个也是雕塑,创作这件作品的人只可能是奥古斯特·罗丹。罗丹的《地狱之门》虽然比三十三英尺的《十诫》要矮,只有二十四英尺高,但它丝毫没有相形见绌。

这种毫无减损的完美出自于创作者的天才造诣,它是一部真正的杰作。这种创作力是维多利亚所追求的,但她怀疑自己创造的艺术作品并不能实现这一点。

这扇大门也有一道门楣,中间有一个人物。这是罗丹伟大作品《思想者》的较为早期、但几乎已经完整的版本。这个人物坐着,身体前倾,下巴靠在右手向内弯曲的指节上,肘部靠在左大腿上。那是但丁,他想象着门上围绕着他的《神曲》场景。

站在门框顶部的是三个人物,实际上是同一个人从不同角度的三个视图。他们低着头,双手紧握,忧郁而无精打采的样子如同《三个火枪手》一般。

除了这些明显的装饰以外,门板的其余部分确实像是出自于地狱。每扇门和门框上都布满了几乎看不清的人物和场景。繁乱中既包含着创作的激情,也包含着痛苦。

在高等博物馆画廊的白墙和天花板的映衬下,两组大门的青铜深色使它们看起来更加不祥。如此庞大只会加深一种印象:即一个严肃的决定就摆在走近此处的人面前。两边的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着对称的镶板设计和清晰雕刻线条《十诫》,与模糊而难以理解的《地狱之门》。

还有地狱之门上方摆出思想者姿势的但丁,让思考变得自然起来。

维多利亚的计划完全是愚蠢的迷信,但为了相信自己已经摆脱了某种比自己更强大力量的无形枷锁——某个比她更强大、可能会把这位可爱的妥瑞朵当成自己计谋场上一枚棋子的血族——她严格地将随机性应用于她所做的大部分事情。

急促的波列罗舞曲变得越来越有势头,她听到了电梯的声音,远离大门后退了一步。她的下一位客人会从哪扇门进入后面的画廊?他或她会踏入天堂还是地狱?即将到来的答案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维多利亚今晚的所作所为;具体而言,是决定她是否应该放手一搏,取代被赶下台的本尼森成为亚特兰大亲王。亲王还没到,但他的到来是板上钉钉的事。维多利亚取代他的计划(或者至少是向高层靠拢的计划)是有风险的,只有当她确信这个想法是出自她自己,而不是别人植入她的潜意识时,她才会对实施这个计划感到放心。

也许没有办法得到确定的答案,但如果她的计划能通过随机测试,比如接下来这几个人要面临的测试,那么总是会让维多利亚感觉更好一些。就像这次聚会的想法一样,许多计划确实通过了维多利亚的测试,但也有一些计划没有通过。许多看似好的想法和机会都错失良机或没有实现,但妥瑞朵并不后悔。实施那些计划可能会导致灾难。它们可能是被其他人推动的,他们只是把她当作棋子。此外,没有什么好主意是不可复制的。当随机测试使得她没有采取某种行动时,另一种行动、有时甚至更好的行动总是会出现。她有着永恒的生命去探索它们。

这么做非常迷信,她明白这一点,但维多利亚的策略当中也蕴含着优雅,这让她感到愉快,也符合她艺术的敏感性。也许她即将成为一名伟大的艺术家,因为在她混乱的行为中包含着某种本质上美丽的东西。在几十年的随机性中找出令自己感到舒适的模式后,维多利亚很高兴地发现,牲口也开始发现混乱是可以构建的。大多数科学最终都变成了艺术,所以或许她关于混沌的理论只是等待着一个永生的、能够注意到牲口无法亲眼见证的周期的头脑,来把它诠释成一种美的形式。

又或许这只是荒谬之谈。维多利亚知道有些血族比她更强大,但并没有多到数不过来的地步,他们的力量也不是无法估计的。也许没有比这些血族更强大的血族了。也许魔宴所宣扬的理论——上古耆宿是真实存在的,必须摧毁他们才能让血族或牲口获得自由意志——是毫无根据的,维多利亚的掌权之路完全被她的这些愚蠢的把戏耽误了。

有些夜里,她会想,自己是否根本不可能控制任何其他的血族。如果她的阴谋是在偶然事件的支持下策划出来的,而这些偶然事件并不比希腊先知从鸟或羊的肠道中获得的神谕更可信的话,她怎么能指望实现统治呢?

终于,电梯门安静地打开了,维多利亚转过身来,打算看看谁将决定她最新计划的命运。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的方法很粗糙,但妥瑞朵总是倾向于根据可能发生的事情来判断这些方法。如果她向新生儿隐瞒秘密,那么很可能就有人对她隐瞒了秘密,所以她会绕过他们的计划,只在她的计策与命运相一致时才采取行动。

而当维多利亚看到命运给她送来的人时,她不禁笑了出来。

首先走出电梯的是辛迪,在玛琳于维多利亚抵达亚特兰大之前不久去世以后,这位妥瑞朵就继承了“乏味”和“愚蠢”这两个形容词。维多利亚认为,这些评价落在这个身材矮小、运动能力强的小婊子身上主要是因为辛迪是她的尊长,龙生龙凤生凤。但无论这位异国舞者的血脉如何,这些评价都足够准确。

辛迪显然一直在友好地与她的同伴闲聊,但看到维多利亚时,她闷闷不乐地沉默了下来。然后她很快把目光移开,但没有继续交谈。

这位妥瑞朵身材矮小,腰肢柔软。她体态非常轻盈,举手投足带着某种优雅,不过见多识广的人会注意到她完全没有受过正式的舞蹈训练。她的脸很有吸引力,但就像稍微超重的大学女生那样有点太圆太可爱了——她有一点太胖了而无法吸引男性的眼球,但她看起来清新而年轻,这会吸引男性的想象力。而由于她是个血族,她看上去总会是那么年轻。

然而,无论拥有什么样的潜力,她都总是毫不顾忌地表现得十分粗鲁。比如,当她一言不发地从维多利亚身边走过时,她抓了几下自己的胯部。

维多利亚不以为然地笑出了声。这个自命不凡的菜鸟在某个不经意的夜晚,在柴郡桥路的某个脱衣舞俱乐部或是内衣店里被玛琳初拥,那片地方就变成了她的领地。她真的以为自己应该被任命为亚特兰大妥瑞朵首席。

维多利亚又笑了,不过这次是酸涩而无声的笑。在黑死病摧毁伦敦的几年前,她成为了血族,离开了伦敦。在本世纪早些时候可怕的流感肆虐的几年里,她一直在美国蛰伏,陷入沉睡以进行休息和恢复。但她意识到了瘟疫的侵袭是多么随机。自己这样一个血族婊子——她足以被这样称呼——何以从血之诅咒中存活下来,而其他更加有才能、更值得高位的血族却丧命其手?这并不是说维多利亚对失去那些人感到遗憾。事实上,她又笑了起来——这一阵阵的笑声使得辛迪恶毒地瞪了她一眼,使劲朝她吐了一口唾沫——因为这种随机性显然对维多利亚有利。

当辛迪跺着脚从维多利亚身边走过时,电梯里的第二个乘客也走了出来。这个家伙同样有趣。他在亚特兰大过得也比较落魄潦倒,但他至少是个有一些功绩或天赋的人。当利奥波德慢慢地从电梯里走出来时,维多利亚更加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这个妥瑞朵不关心政治,但即使是他也肯定知道辛迪和他的首席之间有所不和。他一直在低调行事,直到可能发生的矛盾结束。

维多利亚转身离开利奥波德,去看辛迪在两边的大门之间做出选择。维多利亚懊恼地注意到,这个傻瓜几乎完全没有停下来欣赏面前大门的妙趣。然后辛迪回头看了一眼,显然很困惑。但当她看到维多利亚在观察她时,她怒气冲冲地跺了一下脚,就好像这些奇怪的门是为了折磨她而放在这里一样。维多利亚的嘴唇上挂起了淡淡的微笑。辛迪拉开一扇大门,从罗丹的那道看起来更容易操纵的地狱之门中穿了过去。

那么她进入了地狱之门。维多利亚这么想着,转过身看向利奥波德。利奥波德刚刚踏出了一步,因为电梯门马上要把他关在里面了。电梯门关闭之后,年轻的妥瑞朵脸色苍白,似乎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根据她对男人的明智判断——利奥波德是一个如此年轻的血族,以至于在她看来几乎就是个牲口——维多利亚意识到利奥波德的不适在一定程度上是为了吸引他的首席。她在过去的某个场合也曾注意到这一点,但那是在他明显的欲望变得更加直接之前——这种简单的冲动或许是因为他脑海中的某些区域还保留了一些身体的需求。

在她思考的时候,维多利亚稍稍把头偏向一边,扬起眉毛——这一肢体语言是为了把胆小的妥瑞朵从藏身洞里邀请出来。她发现如今利奥波德身上的吸引力有了一些不同,但她无法完全看透。不过,她最终会看透的,因为她非常善于读懂人心,这是她作为凡人时就拥有的天赋,而现在她更加擅长了,因为她敏锐的感官能够探测到很多可供分析的东西。

当利奥波德走近维多利亚时,他挤出了一个友好但有些公式化的微笑。维多利亚敏锐的听觉让她在利奥波德令人惊讶的心跳中读出了恐惧,而且不是内向的人的那种无害的怯场心理。维多利亚认为这种恐惧中还包含着更加酸楚的东西。而且不是对维多利亚本人的恐惧。

她问,“你还好吗,利奥波德?”

利奥波德脸上的笑容持续得有些太久了。意识到这一点,他收起笑容说道,“我还好,艾什小姐。只是,啊……有点紧张,呃……想到我的作品今夜要首次亮相。”利奥波德无意识地试图让自己的谎言更有说服力,他的脸上又浮起了笑容。

“当然,当然,”维多利亚亲切地接受了这个答案。然后她上前去拥抱他,正如她预料的那样,这让利奥波德大吃一惊。他的身体变得僵硬,但当维多利亚轻轻地亲吻他的脸颊时,他设法放松了下来。

她仍然抱着他,脸紧贴着他的脸。伴随着波列罗舞曲向高潮推进,她说:“考虑到我没提前多长时间通知你,这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了。我为此道歉。”

利奥波德没有回答,而是回以拥抱。维多利亚被他学生般的青涩逗乐了,因为他试图用笨拙作为借口把她抱得很近,把手放得很低。

然后她突然放开了他,这又吓了利奥波德一跳。维多利亚会很乐于跟这只小狗多玩一会,他的雕塑作品也确实相当不错,但在今晚开始行动之前,她需要先处理好门的问题。即使这些行动很简单,就像让一个年轻的妥瑞朵感到困惑、受到诱惑或是陷入窘迫一样简单。

她说,“但是,别让我耽误了你。就算是现在,肯定也有其他血族在欣赏你的雕塑。希望晚些时候我能有机会再跟你聊聊。”

“你不一起进去吗?”利奥波德问。

“不,不,利奥波德。我是主人,所以我得迎接客人。走吧。我听见电梯带着更多客人上来了。”

利奥波德也听了听,但除了已经达到欢乐的高潮的波列罗舞曲以外什么也听不见。他站在原地,眨了两下眼睛,然后才点点头走向大门。

他立刻停下了脚步,难以置信地转过身来看向维多利亚,张大着嘴巴,两只手的食指各自指向一扇门的方向,默默地试图从长老那里得到解释。

维多利亚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微微张开自己的嘴,指着它,帮助利奥波德纠正他那不讨人喜欢的表情。然后,她往前摆了摆手,催促他赶快前进。利奥波德又看了她几眼,然后没等她再次催促就走向了大门。

维多利亚聚精会神地看着他,因为她的计划现在基本上就靠他决定了。辛迪限制了利奥波德决定今晚维多利亚将如何行动的能力,但最终的决定还是属于这个年轻的妥瑞朵,因为他是第二个选择入口的人。

维多利亚在脑海中反复思考着她那些古怪的规则。登上电梯的两个人是异性,而且是同一个氏族,这已经排除了许多种可能性,所以维多利亚忽略了那些可能性,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涉及一男一女、二者都是妥瑞朵、且男性在女性之后进入的可能性上。

这些规则极其复杂,但它们在维多利亚的脑海中已经根深蒂固,以至于她没有意识到这种复杂性,就像板球的晦涩规则并没有让这项特殊运动的粉丝感到困惑一样。因此,维多利亚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痴迷于她所采取的这些防止自己无意中迎合他人计划的措施。

她对利奥波德有些不耐烦了,因为他磨磨蹭蹭地观察着天堂之门上描绘的场景。他似乎特别着迷于其中一块镶板——右侧门上最低的那块——但他的身体挡住了它。老实说,维多利亚对这块镶板并不了解,想不起来上面描绘的是哪条戒律。她想催促利奥波德,但她不敢那样做。只有当他没有站在任何一道门前时,她才可以选择催促他。如果她现在催促他,那还不如不要上演这场精心策划的游戏,因为利奥波德很可能会赶紧从最近的门进去。在这种情况下,天堂将会意味着她应该取消她的计划,因为这是一道更高的门,而且两人当中更高的那位男性进入了这道门,这意味着维多利亚应该通过地狱之门进入并取消她的计划。

然而,如果利奥波德是从地狱之门进去的,那么维多利亚就不能跟着他,而她从天堂之门进去就意味着她要继续推行计谋。在她看来,情况很可能是这样的,因为利奥波德首先查看了天堂之门,而在他查看地狱之门之后,很可能就会通过地狱之门进入。

利奥波德欣赏够了天堂之门——至少目前是这样——然后他确实走向了地狱之门。维多利亚对即将到来的时刻感到有点紧张和兴奋。她有时会想,她准备这些精心制作的游戏是否并不是因为害怕别人操纵她,而是因为她害怕给自己做决定。然而,她总是拒绝接受这种想法,因为她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只是谨慎而已。

维多利亚之前并没有真的听见电梯的声音,尤其是在拉威尔长达近18分钟的杰作的结尾之中,但在如今几乎没有乐声的情况下,她确实注意到了电梯门在一楼“叮”的声音。听起来又有一首曲子开始了,这首曲子令妥瑞朵想到贝多芬,但它的开头部分声音很小。

利奥波德似乎对罗丹的杰作之门上盘旋着的近乎无定形的物体感到好奇,就像他对特里克蒂的那些更加明确的图像感到好奇一样。他甚至还又回头看了维多利亚一眼,赞叹地摇了摇头。

他开口问,“你是怎么……”但他的声音弱了下去,因为维多利亚转过身朝向电梯,好像没有听见他说话。

她回头看了一眼,低声说,“什么?你刚才说话了吗,利奥波德?”

年轻的妥瑞朵挥了挥手,似乎意识到自己让她为难了。“没什么。对不起耽误你迎接其他客人了。”然后他把手放在门上,缓缓抚摸着门的表面,似乎想象着它突然在自己手下塑造成形。或者他在想象如果是自己的话会如何以不同的方式创作,维多利亚这样想,因为伟大的、甚至只是优秀的艺术家在面对大师杰作的时候往往都会如此反应。他们看到的不是作品本身,而是它如何与自己的作品不同,如何塑造自己的作品。

在成功地避开了利奥波德的问题后,维多利亚认真地转身面向即将到来的电梯。她对于待在这里挨个问候客人感到沮丧。这种礼节更适合那种需要列队欢迎客人的场合,而不是血族的小型聚会。此外,如果新客人来了,那么他们将成为她的计策中的复杂因素,尽管出席的人员是预先确定的。然而,她更希望这个决定不要那么复杂。这就像阅读羊肠的预兆一样,太多的血——太多的预兆——可能会掩盖在羊肠中发现的重要事实。客人越少越好。

听到电梯门在三楼打开,她笑了。塞缪尔正在按照她的指示拖延时间,因为时间还不够。维多利亚知道有些客人血仆是没办法把他们在车库里拖住的,所以有必要采取一些这样的策略。

维多利亚又转过身来,更直接地看着利奥波德。当然,她并没有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但她失神了一会。年轻的妥瑞朵又回到了维多利亚称之为天堂之门的那道门前,她简直想勒死他。他又仔细地看了看右下方的镶板,用手抚摸着它,就像他对罗丹的作品做的那样,但随后他迅速后退,把两扇巨大的门都收入眼底。

维多利亚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对这种明显的沉思感到震惊。事实上,他似乎在选择从哪扇门进去,就好像这对他来说很重要。

维多利亚很好奇他为什么最终选择了地狱之门,但他确实回到了罗丹的作品旁边,在与沉重的大门搏斗了一番后离开了走廊。她以后必须去问问他。既然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她就可以自由地与他讨论这些门了,只要讨论的不是她安排这些门的真正原因就行。

当维多利亚走近十诫时,她饶有兴趣地看着利奥波德最感兴趣的那块镶板。她不喜欢自己所看到的。板子上画的是拿伯。他被人拿石头打死了,因为亚哈和耶洗别贪恋他的葡萄园。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条戒律,因为她很了解它。这条戒律在维多利亚还是凡人的时候曾经困扰过她许久。

不可贪恋人的妻子、也不可贪图人的房屋、田地、仆婢、牛、驴、并他一切所有的。

维多利亚用力咽了下口水。她所做的正是贪图邻人的东西。

维多利亚徒劳地试图让自己感觉更好,而不是把这看作是自己被误导的迹象。事实上,在画像中死去的是拿伯,而不是贪婪的亚哈或耶洗别。这是门上最为着力刻画的场景之一,所以利奥波德观察它可能只是因为技术上的卓越,而不是因为他与某种远远比他这样的年轻血族能够拥有的微弱力量更强大的东西产生了共鸣。

最后,维多利亚耸了耸肩。她已经下定决心贯彻自己的选择和方法。如果她迷信地害怕自己看到的每一个迹象,那么她就的确是一个胆小的人,必须依靠游戏来为自己做出决定——不仅仅是安全的决定。

维多利亚·艾什走入了天堂之门,而她在里面发现的唯有恶魔。



1999年6月21日星期一,10:10PM
波士顿金融财团
波士顿,马萨诸塞州


英俊的意大利男子斜倚在他那张巨大的樱桃木桌子后面。贝尼托的各个电话一如既往地摆放得井然有序,尽管两夜之前他坐在这里的时候因为接到电话而感到愤怒,但现在他也同样因为没有电话打来而感到沮丧。

洛伦佐·乔瓦尼通常非常可靠。事实上,贝尼托已经为自己的血仆说了一些好话。洛伦佐当然想要被初拥,和几乎所有意识到自己的大家族不仅仅是拥有做梦都想不到的巨额财富的乔凡尼一样。不过,如果洛伦佐不尽快打来电话,或者至少有一个非常合理的理由来解释自己的拖延,那么贝尼托可能不得不取消推荐了。

在过去的四十八个小时里,贝尼托只能从家族事务中抽出这么多时间来处理这件事情,这毕竟是个人私事;但在与表兄迈克尔就安全问题进行了长时间的讨论后,贝尼托联系了亚特兰大的洛伦佐。

这名血仆正在那里为家族执行一些秘密任务,具体内容贝尼托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如果家族认为他不需要知道的话——但作为南方唯一的文明堡垒中为数不多的永居乔瓦尼之一,血仆依然有时间满足其他家族成员的特殊要求。他只是一个血仆,但也是个很难对付的家伙,所以贝尼托毫不犹豫地派他去高级博物馆探查庆祝活动。

探查是必要的,因为洛伦佐不可能被邀请,甚至不可能代替贝尼托接受邀请。这场宴会只邀请血族,虽然如果举办宴会的妥瑞朵婊子维多利亚·艾什拒绝洛伦佐入内,贝尼托可以表示强烈抗议,但贝尼托也意识到,对此事施压会给他的家族带来不利影响。

而如今洛伦佐向贝尼托汇报的时间晚了——晚了很多。他想要第一手信息,而不是第二天夜里才得到陈旧的信息,因为如果那个把贝尼托的性命掌握在手中的该死的新生儿真的在现场,那么届时采取行动可能为时已晚。

他不耐烦地用手指敲了敲那个两夜前反复响起的电话。还是什么都没有。贝尼托握紧手指,把拳头砸在桌子上。他差点气得大吼出声,但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现在不是给心兽机会的时候。

他慢慢地把注意力放回桌上的财务文件上。起初,这些数字令他晕眩,没有任何逻辑意义,但贝尼托集中精神,逐渐理解了其中承载的信息。

他迅速抬起头,向右望向办公室的门。有什么东西过去了,或许只是闪过了一丝影子。贝尼托毫不犹豫地将手指放到了桌子下的报警按钮上方一毫米处。与此同时,他仔细观察是否有其他移动的迹象。

就算没发现其他迹象,他还是保持着这个姿势。

贝尼托朝着房间中空旷的地方喊了一句。“兰道尔?”

他又喊了一次,“兰道尔?”

回应他的非人的低语声微不可闻,但一道嘶哑的、几乎是恶魔般的回声重复了这个词。“在,”第二个声音说。

贝尼托厉声问,“刚才是你在走动吗?”

同一个低沉的回声回答说,“是的。”

“你有什么目的?我现在的心情可容忍不了这种事情。”

“黯影在对我说话。所以我回应了。”

贝尼托还是很生气,但这个死灵被束缚在这里就是为了保护他,所以在这种时候最好留心听他的话。

贝尼托不无讥讽地说:“黯影告诉你什么?”

“不多,”无形的死灵说。然后又补了一句,“目前还不多。”

贝尼托叹了一口气,然后说:“好吧,留意你需要留意的任何迹象,但不要打扰我。我很谨慎,但我还有工作要完成。”

没有回应,贝尼托也没有期待回应。下达命令之后,他就立刻继续工作了。

又过了一会,贝尼托突然放下工作,把连接到乔凡尼网络的那部放在中央的手机扔到了地板上。“打电话啊,该死!”他对着面朝下掉在铺着毛绒地毯的硬木地板上的手机喊道。

贝尼托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捡起手机。他迈了两步走到手机前,当他弯下腰去捡手机时,兰道尔几不可闻的低语又带来了低沉的警告。“黯影在说话!”

贝尼托被兰道尔的声音和其中蕴含的警示吓了一跳,他蹲在地上,维持住平衡,准备好迎接接下来的事情。

“黯影说什么?”他问。

兰道尔说,“它说为时已晚。他们已到此处。”

贝尼托吓得瞪大了眼睛,但他很快估计了一下自己与桌子下的警报按钮和最近的武士刀架的距离。离他最近的台子上放着的刀刃据说属于所谓的“虎战士”,那是一名半个多世纪前猎杀忍者的武士。当他看到四个忍者般的人物从房间的阴影中走出来时,他心想,这是多么恰当啊。

最近的一个仿佛是从贝尼托桌子后面的墙上剥落下来的,蹲在乔瓦尼和警报按钮之间。另外两个像是从渗液的伤口中渗出的黑血一样涌现出来。一个在沙发旁,另一个在办公室门外。最后一个似乎是从办公室中心附近的地毯上如同通过延时摄影看到的藤蔓一样冒出来的。

“难以置信,”这是贝尼托的第一反应。然后,他摆出了进攻姿势,因为这些人可能确实是致命的刺客,如果是这样,那么他没能及时做出回应将是他们击败他的唯一方法。

“兰道尔!”他大喊,“迎敌!”

贝尼托看到门附近的人影,也就是位置最有利的那个人影,迅速地环顾了整个房间。当虎战士的太刀从沙发边的台子上跃下时,门口的人向他的同伴大喊警告,或者至少贝尼托想象的是这样。实际上他没有听到任何词句;相反,那个人的嘴里散发出来一片漆黑,就像漫画书上的对话气泡一样,其中充满了几乎看不清的搏动着的黑暗。

然而,无论这片黑暗传播的是什么信息,它都并不及时。虎战士的太刀看起来是漂浮在半空中,但实际上是被贝尼托从地狱般的存在中带回来的隐形亡灵挥舞着。太刀在空中呼啸而过。这把武器的刀刃被打磨得十分完美,刀匠打造的金属褶皱使其坚固耐用。这把刀强大而锋利,至少能把刺客的手臂从身上削下来,尽管名叫兰道尔的死灵几乎无法召唤出足够的力量来操纵刀刃,更不用说将其穿过敌人了。

攻击的目标是皮沙发旁边的刺客。然而,刺客显然训练有素,因为门口的首领模样的家伙是唯一对袭击做出反应的人。他把手伸进了一团黑暗中,这些黑暗像陈旧的蜘蛛网一样从门周围的阴影中延伸出来,包裹并遮住了他的大部分身体。贝尼托目光停留的时间足以让他看到一只长指甲的手出现,并灵巧地朝着虎战士的太刀的方向翻转。一道金属闪光朝着那个方向加速冲去——大概是一把匕首或手里剑——首领显然认为是一个隐形但有实体的对手在挥舞着这把刀。

然而,贝尼托也只能承受这一瞬间的分心,因为另外两名刺客无视他们同伴的困境,直接向贝尼托发起攻击。这意味着这很可能是一次自杀任务,否则房间中央的敌人应当去帮助离自己更近的、现在只剩下一条胳膊的盟友。

乔凡尼把注意力集中在离他最近的刺客身上,也就是在桌子后面的那个,他的威胁更直接,还封锁了通往报警器的路线。迈克尔和其他安保人员很可能已经死亡并被摧毁,但没有警报声响起,所以贝尼托认为自己最大的希望是现在启动警报。

当贝尼托转身时,他与敌人互相凝视一秒钟。刺客中止了自己的攻击,转过头去,以避开贝尼托所能使用的强大的精神控制能力。

“所以你们知道我是血族,”贝尼托愤怒地大吼。他们的知识并没有用。眼神交汇的一毫秒时间已经足够了。

贝尼托下达了一个简单的命令,“撤退!”

刺客放弃了防守姿势,他顿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向后翻滚。他确实在贝尼托的椅子附近犹豫了一会儿,但刺客似乎无法抗拒乔凡尼的命令,他逃离了警报按钮,而贝尼托迅速爬到了警报按钮前。

同时,兰道尔袭击的刺客对威胁的反应太过缓慢,因为他也认为自己只是面对一个看不见的对手,而不是一个他也摸不着的对手。他用剩下的一只手臂往漂浮武器周围的每一个侧面和高度挥拳,试图对袭击者进行打击。当然,这些努力都是徒劳的,刺客的惊讶让他再次对一把久经磨练的刀刃大开空门。这一次,太刀的弧度穿过了受害者的脖子,韧带、肌肉和骨头都和他的手臂一样轻易地脱落开来。

冲向自己办公桌的贝尼托注意到头被砍下来时并没有血迹。没有血是个坏消息,因为这意味着刺客很可能是血族,而贝尼托的年龄和力量都不够大,即使有一个无形的死灵帮助,也对付不了四个血族。不过,如果贝尼托的“撤退”命令能有效地持续下去,那现在的场面是二对二。

就好像要直奔重点一样,当乔凡尼冲向自己的桌子时,另一名以贝尼托为目标的刺客从后面抓住了他。贝尼托并没有像对方预想的那样进行抵抗,而是迅速转向了袭击者。他转过身来,倒在地上,希望他的快速动作能让他获得机会凝视这个人的眼睛。

然而,他的花招仅仅能算是勉强成功。刺客反应得很快,所以他没被倒在地上的贝尼托绊倒,但他也没及时移开视线。贝尼托睁大了眼睛,就好像这样做能让自己的催眠能力更容易发挥作用一样。

但当贝尼托看向敌人的脸时,他迷失了方向。没有什么熟悉的东西可供参考,也没有正常的面部轮廓来让他下意识地锁定眼睛的位置。刺客的脸被一种不自然的黑暗笼罩着,贝尼托拼命地想从仅仅几英尺外的距离处看透薄雾,但他却做不到。这种困惑让他付出了代价,就像攻击兰道尔的刺客付出了代价一样——让乔凡尼无法及时防御自己受到的攻击。

刺客紧握的拳头扫过了贝尼托的下巴尖,乔凡尼笨拙地向后退去,甚至无法及时做出反应阻止自己摔倒。大椅子接了他一下,厚厚的扶手在贝尼托的背部留下了一道血痕。随后贝尼托脸朝下扑倒在了地板上,就在他试图翻身时,刺客的巨大重量压在了他的背上,将他推回厚厚的地毯上。

袭击者随后抓住贝尼托的手臂,试图用手腕或前臂将其固定在背后。左臂很快就被抓住了,但贝尼托像蛇一样扭动着以保持右臂的自由。

从地板上的角度,贝尼托能看到另一名刺客被砍下来的脑袋掉在桌子前。然后,一道金属的反光闪过,虎战士的刀掉在了脑袋旁边的地上。要么是兰道尔放弃了武器,要么是武器被拿走了。贝尼托抬起头,打算向死灵发出新的命令,但随后他后脑勺的头发被揪住,一只强壮的手臂将他的脸卡在了地板上。毯子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疼痛,但由于刺客一直压着他,贝尼托实际上什么也看不见。

贝尼托的右臂仍然是自由的,因为对方放弃控制他的右臂而转而去控制他的头,所以乔凡尼向他的桌子伸出手,盲目地摸索了一番,希望能按下警报。他的第一下摸到了桌子的边缘,于是他立即意识到自己离按钮太远了。

他只能指望自己体内血液的力量。贝尼托以最短时间集中精力,将一部分血液储备转化为巨大的体力。他的视野被红色笼罩,四肢都感到刺痛。然后贝尼托像一匹野马一样猛扑出去。

尽管刺客此前掌握了压倒性的控制地位,他还是像个缺乏能力的牛仔一样被甩了出去。贝尼托甚至没有停下来查看办公室的一片狼藉。相反,他立即按下了无声的报警按钮。增强的力量仍在他体内流动,他这才有时间检视战斗现场,同时后退一步,与被自己甩掉的那个刺客保持距离。

首领已经不在门口了。相反,他站在办公室的中央,跨坐在那具无头尸体上。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因为他用惊人的力量掰弯了与虎战士的太刀配套的胁差。贝尼托得用上自己身体所能容纳的所有血液才能生成足够的力量掰弯如此可怕的物体——一把由铁匠大师制作的刀剑。只有另一把胁差还放在展示架上,这意味着和它配套的太刀可能已经变形无法使用了。不过那把刀很快就动了起来,兰道尔夺得了仅剩的一把武器。

被贝尼托下令逃离的那个血族已经不见踪影。他肯定是个意志薄弱的蠢货,才会被影响得如此彻底。或许这些刺客只是力量强大,但抵抗不住精神攻击。

贝尼托刚刚逃离的刺客坚守阵地,从大约15英尺开外的距离面对着贝尼托。乔凡尼意识到,他只是在等待首领解除无形的威胁,然后一起上前带走贝尼托。但贝尼托希望兰道尔能坚持到迈克尔·乔凡尼到来。

死灵的武器朝首领挥出一道弧光,而首领的身上似乎仍然在滴落黑暗,如同具有实体的东西一样。事实上,当他侧身躲避袭击时,刀刃离开黑暗之后留下了斑斑墨迹,就像章鱼在身后留下的痕迹一样。在武力薄弱的兰道尔重新积聚力量进行下一次攻击之前,首领猛扑过去,双手夹住刀刃的两侧。刺客迅速而有力地转动髋部,从隐形的持刀者手中夺下刀刃,飞快地抓住两端将其掰弯。

贝尼托苦笑着提醒自己,以后要摆点更轻的武器——重剑之类的——以便兰道尔能够更有效地发动进攻。

首领简单打量了一下房间,然后又吐出黑烟说了些什么。第二个刺客微微点了点头,同时继续眼睛一眨不眨地监视着贝尼托。

贝尼托说,“你们想要什么?杀死我只会让吠叫的猎犬不停地追着你们的脚后跟。乔凡尼家族不会放任无视我的死亡。”

乔凡尼试图争取一些时间,但这努力完全是徒劳。两个很可能是血族的刺客继续前进着。贝尼托在心里咒骂着。迈克尔哪去了?这次袭击跟洛伦佐、亚特兰大或芝加哥有什么关系吗?是有其他刺客把洛伦佐也给杀了吗?

然后,首领竖起了耳朵,贝尼托松了一口气。他想刺客一定是听到援兵靠近的声音。

当门被大力踢开时,贝尼托立即做出了反应。他想利用这一分散注意力的机会从首领身边跑开,跑到迈克尔和警卫身后的安全地带。但让他感到惊讶的是,尽管他首先做出了反应,获得了优势,但跑到半路时,他意识到首领只是决定不理会自己身后四分五裂的房门和大批警卫。相反,当乔凡尼试图跑过去时,他狡猾地等待时机扑向贝尼托。

刺客首领抱住了贝尼托的腰和脖子,勒得非常紧,以至于乔凡尼怀疑不等迈克尔把自己从束缚中解救出来自己就要被勒死了。然而,他并没有施加更多的力量,仅仅刚好能扼住贝尼托的气管、抓牢贝尼托的腰部。考虑到首领的力量,贝尼托完全没有逃跑的希望。

剩下的那个蒙面刺客突然出现在首领身边,当他们转过身来面对从门口进入办公室的人影时,他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守卫们高效地沿着办公室的后墙排开,并将武器对准了办公室里的每一寸区域。除了他们挥舞的步枪和手枪外,他们还配备了防弹背心、带面罩的头盔和防毒面具。贝尼托知道还有另一名卫队成员在大厅里等着,准备在需要时投掷手榴弹。

贝尼托想不出来刺客做的什么打算。他们如今寡不敌众,火力也比不上。就算是跟困住贝尼托的那位一样强大的血族也能被足够多的子弹打倒。即使不是永久地打倒,至少也能有足够的时间来安排将其永久消灭的手段。将贝尼托当场杀死——乔凡尼认为抓住自己的刺客瞬间就能做到这一点——只会让他们必死无疑。所以或许他们会把他当成人质。

当贝尼托思绪万千时,他意识到时间正在流逝,却什么都没发生。没有对话。没有战斗。没有辨明身份。贝尼托震惊而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些手持武器的安保人员。

他们正在环顾整个办公室的各个方向,其中一些人甚至似乎与贝尼托进行了眼神交流,但他们的视线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贝尼托愈发担忧,最终演变成了恐惧,他意识到没有一个警卫能看到自己面前的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不知怎地,刺客们一定是隐藏了自己,这确实是一种强大的魔法。他们当初肯定也是通过同样的手段规避了安保措施。

贝尼托蹬了蹬腿,拍打着胳膊,试图挣脱扼住喉咙的那只手而大喊出声。他只设法发出了一点气声,而这点声音和他努力的挣扎都没有吸引到任何注意。

贝尼托看着守卫们突然看向了那张桌子,把武器对准了它。

“乔凡尼先生?”他们中的一个问。

乔凡尼放弃了挣扎,因为他知道这只会是徒劳。尽管方法未知,但他知道刺客掩藏了他们自己和他的踪迹。但安保卫队肯定能看出这里一片狼藉。肯定发生了争斗。但若是如此,他们为什么没有向其他人发出警报?

就在这时,迈克尔走进了办公室。贝尼托的堂弟不像他自己那么具有乔凡尼特征,但相似之处是不可否认的。迈克尔的肩膀有点太宽,太结实,太肌肉发达。简而言之,他有点过于典型的美国人,这是因为迈克尔的祖母嫁给了家族之外的人,而迈克尔的父亲用一生来弥补这个错误,让他的儿子得以被迎回到家族,并获得家族所能赋予的最棒的礼物。迈克尔的父亲因为得知自己永远无法达到的目标而受到惩罚,但他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比他背信弃义的母亲更像是乔凡尼——他利用这一知识不是用来抱怨自己的不幸,而是激励自己走向赎罪。

迈克尔是血族,他已经偿还了欠家族的债,但他的地位还很低,所以他只能负责指挥安保卫队。尽管如此,就像他的父亲一样,他尽职尽责,而且总体上做得很好。他显然得到了手下人的忠诚和尊重,因为当他走进房间时,他们都保持着冷静,各就各位,所有人都采取了最有效的姿势、最专业的态度。很明显,他们都付出了一切,而毫不在乎外表。

“这里什么情况?”迈克尔问。

一个人回答,“乔凡尼先生的办公室防守严密,唯一可能的例外就是桌子下面。我们呼唤他,但是没有回应。”

迈克尔也转身看了看桌子。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似乎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上面。他用力地盯着它,仿佛想要看穿它的木质结构。贝尼托知道自己的表兄有着非凡的感官,甚至是某种第六感,所以如果有人能看穿掩盖这些刺客的尸幕,那可能就是他了。如果他都失败了,那么贝尼托就完蛋了。很可能也要死了。

刺客首领似乎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因为他拖着脚从房间中央走向放着沙发的远端墙边。另一个刺客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似乎每一步都踩在首领踩过的地方。

贝尼托脑海中的求生本能命令他做出最后的努力来吸引关注,无论机会多么渺茫,但乔凡尼忽略了这种冲动;他着迷于正在发挥作用的这两股强大的力量:迈克尔·乔凡尼敏锐的感官对抗刺客们笼罩在此处的隐形帷幕。

刺客轻而易举地赢了,尽管贝尼托的表兄看起来很不自在,但他的力量还是太弱了。

迈克尔·乔凡尼尖锐的目光在桌子上又停留了一会儿,他说:“那里没有人。”贝尼托看到警卫松开了武器。但在紧张情绪完全消失之前,他们又警惕了起来,因为迈克尔——他的眼睛仍然像火焰一样闪闪发光,照亮了最深的阴影——继续缓缓打量着房间。“有什么东西……”他喃喃自语。

当迈克尔警惕的目光扫过贝尼托时,被俘虏的乔凡尼还是屈服于了自己求生的本能,他像之前那样精力充沛地踢来踢去、扭来扭去,奋力挣扎。但刺客更加充满敌意地扼住他、束缚他,贝尼托一瞬间明白了自己注定要失败。面对这样的力量,几乎任何一个血族都会落得如此下场。贝尼托认为,自己根本无需为吸引了如这位首领般强大者的注意而感到悲伤。那样做就像一只新生的瞪羚在健壮猎豹的围捕下仍期冀着生存一样。

终于,迈克尔停下来说:“该死的警报让我分心了。”乔凡尼瞥了一眼办公室门外的走廊,在喉咙前做了一个砍的动作。几秒钟后,迈克尔放松了下来。贝尼托意识到,尽管警报对大多数人来说是无声的,但那只是对于像自己一样有着普通感官的人而言,而迈克尔即使在这个房间里也肯定能够听到。贝尼托疑惑刺客是否也听到了,而他得出结论,他们肯定也能听到。

然后迈克尔突然又把头抬了起来。“我说了,把它关掉,”他朝打开的办公室门喊道。“丹尼尔,现在别跟我耍花招了。”

一个声音从走廊传来,“我没把它打开,先生。图纸显示警报是从贝尼托先生的办公室里又响起来的。”

听到这里,警卫们立即又拿起了武器。贝尼托甚至感觉刺客也对这个消息感到困扰。贝尼托当然也很迷惑。

只有迈克尔显得镇定自若,他朝桌子的方向说话。“精魂,别再作祟了。贝尼托从来没有向我证实过你的存在,但我一直知道你肯定在这里。别搞这些把戏了,否则你的主人得知你厚颜无耻的行为之后不会让你有好果子吃的。”

迈克尔顿了顿,然后看了看天花板,又看了看桌子。“很好,”他说。接着他命令手下,“找到贝尼托先生。就算是错误的警报也要仔细调查。”

贝尼托因无助、绝望的愤怒而浑身颤抖。兰道尔肯定是看到了从贝尼托手中解脱出来的机会。他没有做任何违背贝尼托命令的事情,因为贝尼托的喉咙被掐住了,无法下达新的命令。因此,兰道尔不会被贝尼托所设下的惩戒死灵的防护措施影响。如果乔凡尼逃脱了这种困境,那么兰德尔会为此受罚;但在关键时刻遭到背叛是强迫死灵帮助你的代价。

当警卫散开调查办公室和这层楼其他房间的每个角落时,刺客们从办公室溜到了走廊。他们沿着走廊往外走,经过三个蹲在电脑和其他仪器前的人,然后走到楼梯,下到一楼,最后走出了大楼。

在此过程中,贝尼托一直漂浮在看不见的地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生死之间的阴魂。也许贝尼托要到成为死灵之后才能报复兰道尔了。



1999年6月21日星期一,10:22PM
高等艺术博物馆
亚特兰大,佐治亚州


维多利亚关上身后的天堂之门,脸上露出笑容。一看到自己的宴会,她就忘记了十诫带来的不祥预兆。这场宴会实在是富丽堂皇。

在位于天堂和地狱之门画廊一侧的几级台阶顶上,维多利亚俯瞰着自己的宴会。这里摆放的各种雕塑如此怪诞,以至于它们组合在一起,使得画廊看起来像是一个颓废而疯狂的国王的居所。穿着破烂衣服的吸血鬼。穿着得体而昂贵服饰的吸血鬼。手里拿着托盘的仆人,托盘上的水晶香槟杯中浓郁的鲜血满足着薄唇。

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这个名副其实的迷宫中,迷宫是由与高等艺术博物馆外窗上那种不透明的、防破碎的玻璃建造的。八英尺高、十英尺长的玻璃像弯曲的蛇一样将画廊分割开来。迷宫延伸得很远,只有一个狭窄的入口。许多不连续的区块组成了一个迷宫,无论试图从什么方向看都能将一个人隐藏起来。任何人都没有维多利亚那样的镜片。

这一切都在维多利亚面前展开,一时间,这一幕仿若精心编排的舞蹈。然而,随着维多利亚的到来,排演结束了,在这哥特式的恐怖场景中,这些邪恶而危险的人物将开始认真地玩“游戏”。

或者至少说他们最好认真起来,因为维多利亚会非常认真,尤其是今夜,在正确的预兆指引下,她将会采取大胆的行动将自己推向亚特兰大亲王之位。她的次要的野心是成为城市中的权力掮客——成为新的权力结构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这个目标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已经通过天堂之门进来了。她是一个自愿堕落的天使,以统治这群乌合之众。

亚特兰大血族的数量与血之诅咒前相比仍旧是大大减少了,不过维多利亚估计宴会里有十几个,这倒是很合适。维多利亚注意到的唯独的一个贱民也衣着得体,不过和许多其他血族一样,维多利亚也隐隐地害怕这种没有氏族的吸血鬼。这些新出现的贱民没有氏族的缘由往往不是传统的尊长死亡或失踪使得子嗣无人认领,而是因为他们与血族力量之源相距的世代数太多,导致他们的血液太过稀薄,无法支持氏族身份所提供的那些特质和力量。

维多利亚听说有人把最近贱民激增的现象称为薄血时代。但这个贱民——维多利亚认为她应该是叫斯特拉——表现出了一定的优雅。她是个小个子,几乎没有任何女性特质,这对维多利亚来说意味着斯特拉不够性感。但她穿着燕尾服,使得她娇小的身材和短发散发出一定的魅力。维多利亚下定决心要密切关注这个人。

高等艺术博物馆的四层正是充斥着这样的血族。房间里有了人之后突然显得变大了,因为他们更加凸显了天花板的穹顶之高和四处摆放的雕像之庞大。

房间的长度足以让维多利亚可以合理地使用歌剧望远镜,她把镜片藏在希腊式服装里侧缝着的口袋里。她现在没有使用眼镜的特殊镜片,但她知道在场的血族数量比她现在看到的多得多,有一些肯定是藏进玻璃凹室里了。

这些凹室可以让血族获得某种隐私感,他们会认为自己安全地避开了他人的视线,可以与朋友或敌人说几句话。他们能避开其他人,但却避不开维多利亚;她很擅长读唇语。

在其中一些凹室内还有雕塑,负责为晚宴增添艺术吸引力。没有这样的借口,妥瑞朵就开不成宴会,而维多利亚足够世俗,能够明白这样做在一定程度上只是借口。但无论是她血族血液的品性使然,还是数百年来对变化的欣赏所致,维多利亚确实对这种艺术形式怀有真正的尊重。雕塑中所蕴含的深刻的时间冲突吸引了她。每一件由青铜铸造或由大理石或花岗岩雕刻的作品都像血族一样永恒而持久,但作品中捕捉到的短暂姿态和转瞬即逝的瞬间则都与凡人无异。

对于无法欣赏艺术作品的客人来说,这些雕塑至少可以让他们找个借口提起话头开始聊其他的事情。

维多利亚望向房间的另一边,一个戴着兜帽的人高举香槟酒杯向她无声地致敬。妥瑞朵知道这一定是罗尔夫,一个不幸但心地高尚的诺斯费拉图,他显然接受了维多利亚的邀请。维多利亚后悔了一下,因为和大多数妥瑞朵一样,她更喜欢美丽的事物,而丑陋的诺斯费拉图几乎无法满足这一要求。但她希望诺斯费拉图加入自己的权力集团,当涉及到政治盟友时,那些擅长挖掘信息的诺斯费拉图将是最好的朋友。

罗尔夫所穿的长袍远非奢华,但维多利亚猜想它至少不会有诺斯费拉图常去的下水道和地下的味道。这对维多利亚来说已经足够了;她也不能期待太多。

她对他点点头表示感谢。她看不清罗尔夫的黑头巾里包裹着的脸庞,但她认为他一定是露出了微笑,然后他从水晶香槟杯中喝了一口浓稠的新鲜血液。

“夫人?”

维多利亚心不在焉地从一个仆人提供的托盘里拿出一个酒杯。她想回应罗尔夫的祝酒,但他不见了。诺斯费拉图有办法做到这一点,他们非常擅长隐秘移动。他们不幸的丑陋外表要求他们这样做,否则他们仅仅是出现就会破坏避世戒律。

维多利亚又迅速扫视了一圈房间。她看到辛迪试图混到贾维奇身边去。贾维奇是一个刚到亚特兰大不久的冈格罗,曾向本尼森亲王申请并获得定居许可。贾维奇是斯拉夫人,维多利亚知道他的过往与波斯尼亚最近发生的一些事件有关,但她不知道这个血族是站在给予还是接受的一方,甚至不知道他当时是凡人还是不朽存在。

他表现得很自信,所以也许他是个长老。维多利亚想,这一点加上他黝黑、粗犷的外表,一定就是辛蒂缠着他的原因。还有他的神秘气息,因为他实际上还是个陌生人。就像许多冈格罗那样,或者正如维多利亚所认为的那样,贾维奇似乎更喜欢独来独往,以至于几乎排斥其他人的存在,因为他丝毫没有试图取悦辛迪。维多利亚甚至不确定他住在哪里,不过亚特兰大的绿化条件足够好,可以让一群冈格罗生活在城市内外。

辛迪注意到维多利亚在看着她,也在看着贾维奇。她对维多利亚做了一个轻蔑的手势,并试图挡在斯拉夫人和女主人之间。然而,她的行为却只是把贾维奇的注意力吸引到维多利亚身上。

妥瑞朵动了动嘴唇,露出了一个腼腆而缠绵的微笑。贾维奇的表情没有改变,但他望向她的时间绝非短短一瞥,这和回以笑容一样好。此外,这也激怒了辛迪,她试图抓住贾维奇的手臂,把他带到其他地方。但这样做对冈格罗来说太过分了,他迅速而灵巧地把她的手甩了下来,辛蒂差点摔倒。事实上,她本会摔倒的,但贾维奇及时恢复了过来,让她免于不雅地倒在地上。不过,他的帮助非常呆板,并不包含辛迪花了一整个晚上试图营造的亲密感。

维多利亚注意到利奥波德走进了附近一个壁龛凹室的隐蔽区域,这里放的是让-雅克·费歇尔的青铜雕塑《撒旦》的放大版。维多利亚安排人把它从洛杉矶博物馆借了过来,她不打算归还它,但她不确定这会产生什么后果。应该有办法可以让西海岸的普通人忘记它被借出去了,或者至少是忘记它被借给了谁。

斯特拉也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维多利亚饶有兴致地看着。其他人都看不见他们,但维多利亚怀疑他们之间不会有什么需要她使用歌剧眼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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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WoD / Re: 【氏族小说】妥瑞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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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6月21日星期一,2:02AM
天际线酒店
亚特兰大,佐治亚州


本杰明伫立在他位于市中心酒店的顶层,俯瞰着亚特兰大美丽的夜间天际线。他手下的几十家傀儡公司或是空壳公司——或者是连他也说不清楚的某些组合——持有这栋建筑,名义上顶层中只有设备,而且没有完工,因为没等工程完成公司就陷入了资金短缺。

它确实没有完工,但这是因为本杰明喜欢这样。他完全负担得起各类奢侈品,他的许多庇护所也都极尽奢华,但当他想要思考的时候,他希望周围的装饰更加简朴。一张书桌,上面放着电脑。一张小边桌。一张大地图桌,有十个抽屉可以用来储存文件。一扇用于快速逃离的活板门。

本杰明凝视着市区的北部,比高楼大厦更远的地方。他希望自己能见证飞弹发射。即使战斗发生在这个庇护所以北两英里的地方,他所处的位置也能让他清楚地看到战斗。梵卓扶了扶眼镜。这是他作为凡人时养成的神经质的习惯。除此之外,穿着黑白圆领衬衫和黑色长裤的本杰明看上去十分放松。要不是衬衫上交织的白色条纹,这位英俊的黑人男子几乎要在昏暗的房间里隐形了。他宁可在沉思的时候隐形,但这位梵卓并不喜欢一身黑的装扮。太时髦了。太叛逆了。他又不是妥瑞朵或者布鲁赫。这种事情还是让他们去做吧。

只是他今晚确实要插手他们的事。至少是布鲁赫和特洛纽斯领导的那群无君者所属的其他什么氏族的事。或许有一两个冈格罗,但本杰明获得的信息是几个布鲁赫和几个血仆。当然,还有特洛纽斯。这是一支可悲的队伍,血之诅咒大大减少了他们的数量,而特洛纽斯并不愿意仅仅为了增员而进行初拥——只有魔宴喜欢采用这种战术,他们毫不在乎如此创造出的士兵的未来。

不,特洛纽斯进行的是正当合理的斗争,而这位布鲁赫行事审慎正直,他不会采取这种以长期隐患换取短期胜利的战术。这意味着布鲁赫传来的信息中必然包含更加长期的利益,而梵卓忽略了。

无论如何,本杰明更加务实一些。如果突增军队能够保证胜利,他就会考虑采用,这样才能让他日后有弥补这一过错的机会。

当然,本杰明对于亚特兰大当权者的积怨更多是私人恩怨,而特洛纽斯对抗本尼森亲王则是出于思想观念的分歧。本杰明也有他自己的观念,但他承认,亲王和他那个该死的妻子艾琳诺的落败——那个婊子是他的尊长,如果她认为他不会再自愿回到她身边,她就会对他实行支配——极大地影响了他要采取的手段。

特洛纽斯会理解本杰明即将做出的决定的细微之处吗?

梵卓从窗边离开,回到地图桌前。他的手下在前一天获取的所有情报都摊放在这里。几个小时前本杰明已经浏览过一遍了,没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事。

他的手掠过了一张纸。他捡起那张纸,又读了一遍。上面写着:“现在是时候采取措施阻拦本尼森了。我知道你的秘密,本杰明,而本尼森会在明晚的事中得知它。”

落款是,“特洛纽斯。”

这封信是大约一个小时之前一个骑摩托车的信使送来的。装信用的信封抬头是一家不存在的承包公司,信使告诉前台说这是一份工作订单,需要送到顶层。这个奇怪的要求自然引起了本杰明的血仆奥古斯特·莱利的注意。她是个精明的年轻女子,负责管理这家酒店,用他赐予她的血保证自己24小时状态良好。本杰明过去也曾如此不知疲倦地工作,但那是在他成为血仆而无法在阳光下保持活跃之前。

本杰明如今明白了,在即将到来的夏至晚宴上揭露自己的秘密可能对特洛纽斯有利。布鲁赫所做的任何能够转移亲王的抨击目标和注意力的事都会让特洛纽斯有时间重整旗鼓进行反击。但这似乎仍然争取不了多少时间。不过,短期生存是长期胜利的必要条件。

本杰明确实能够拖延亲王追捕血族反叛者的脚步,因为尽管本尼森控制了城市的警察系统,但司法系统在本杰明手里。本杰明手下的牲口可以采取各种措施阻碍本尼森操纵他的傀儡进行的攻击。只要找个理由拒绝发放搜查令,就能给特洛纽斯换来好几天时间。

但是本杰明敢这么做吗?毫无疑问他对特洛纽斯的威胁并不在意。无论受不受到威胁,本杰明都只做对自己最有利的事。

本杰明得出的结论是,自己要做的是决定特洛纽斯和艾琳诺哪一边是更好的棋子——或者说盟友,如果他选择如此看待事物的话。无论他选择哪一边——而且还要考虑今夜剩下的几个小时的安排——本杰明知道,在聚会之前,他不能采取任何行动对抗亲王。

本尼森立刻就会知道是本杰明出手阻碍了自己追捕无君者,因而这位梵卓认定,当别人已经能够把麻烦推到你身上的时候,就没有理由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了。



1999年6月21日星期一,3:18AM
皮德蒙特大道
亚特兰大,佐治亚州


这是利奥波德最害怕的结果:一个答案。但是这个答案上萦绕着无数更进一步的问题。

他得到的答案仅仅是,他确实能够雕刻出一个血族,不过这需要他进入放空状态,而他从未能够控制过这种状态。此外,这次放空似乎和之前还不太一样。他几乎无法回忆起他所认为的自己进入精神投影状态的细节,但他确实记得自己的心理障碍甚至击败了这种神奇的创造状态。然后,在他逐渐恢复意识之前,他还飘到了更高的地方。

正常而言,他的灵体只会漂浮在不断创作的自己身体上方一臂高处。但或许他的血族特质增强了这一能力,又或许他的能力的范围超过了他的想象。或许这个能力足够强大,他又可以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具有艺术天赋的天才了——一个足够疯狂、行为足够极端的,足以配得上天才一词的创作者。

无论发生了什么、以及正在发生些什么,利奥波德都知道,自己需要更多的答案。他想,他对于真相的追逐可能就像要杀死九头蛇一样,每得到一个答案都要派生出额外的两个问题,但或许他能够得到一个最终的真相,让他能够赶在更多谜团诞生之前把血腥的残段烧灼干净。

问题在于他的朋友就和他的敌人一样少。他远离政治以避免树敌,但他没有能够影响或控制的地盘,这也使得其他血族没有理由与他结盟。如果需求特别迫切的话,他倒是有一些凡人可以求助——尤其是罗丝·马科维茨,他把她从街头拯救出来,让她回到了她或许会认为充满无限吸引力的艺术生涯当中——但他没有血族可以求助。

除非汉娜愿意帮他。他思考了一会。

他记得自己昨夜经过她的宅邸时想到了她。他认为那就是她的宅邸,尽管他猜那栋房子实际上是睿魔尔氏族在亚特兰大的圣堂。这个氏族等级格外森严,利奥波德认为他们是靠共同的血脉和共同的血液联结在一起的。这么说的意思是,他听说这个氏族的所有新生儿——新创造出的吸血鬼——都被要求饮下所有氏族长老的血液。

血液对于血族而言有着强大的力量,这不仅仅是因为它能为血族提供给养。毕竟,任何能够将一个无血的人类转化为血族的物质中都会包含着牲口科学所远远不能解释的秘密。饮下血族血液的凡人会变为血仆。如果一个血族饮下另一个血族的血液,则会变成后者的奴仆。事实上,利奥波德听说过无数种使用血族血液力量的方法,大部分故事都围绕着睿魔尔展开。传说这个氏族并非源自该隐,而是源自一群秘密的法师集团,他们在中世纪将自己转化为了血族。

利奥波德沮丧地摇了摇头。故事太多了。每个故事都可能是虚假的,但也可能蕴含着真实的内核。他需要永恒的生命才能把这些都区分清楚。

他想起了汉娜,以及他是如何对自己无法雕刻血族的事实感到愉快的——至少大约一年前的时候是这样。他从未见过这么阴郁、这么死气沉沉、这么缺乏魅力的血族或是人类。汉娜给利奥波德的印象就是她身上集合了假正经的维多利亚时代人、谨小慎微的学校女教师和阴郁的贵格会教徒所具备的最糟糕的特质。她骨瘦如柴,面无表情的程度令人震惊,就像一个想要被火烧的塞勒姆女巫一样诡异。

她倒不是一个不可雕刻的对象,但利奥波德觉得她不会是一个有趣的对象。利奥波德毫不怀疑,如果是为了雕像,她能够一动不动地坐好几个小时,甚至好几天——当然这期间会被日光打断——但他怀疑自己无法在她身上找到任何要素能为黏土、石头或大理石刻画出的她注入灵魂和活力。

但在她突然造访他的工房的那天晚上,他进行了尝试。利奥波德回忆起他当时跟一个不愿意合作的模特发生了一些争执,突然这个格外神经质的女孩尖叫了起来,指着站在楼梯底下的一个穿着黑色兜帽的人。利奥波德也差点尖叫起来,但汉娜立刻放下了帽子,利奥波德认出了她。他在自己参加过的为数不多的几次血族社交活动中见过她。

“我知道你无法雕刻出吸血鬼的样貌,”她的声音毫无起伏变化,以至于利奥波德不得不从她嗓音特有的呆板的嗡鸣声中辨别词句。

那个被吓坏了的牲口又尖叫了起来,朝利奥波德猛冲过来寻求保护。但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突然倒在地板上,利奥波德还以为是她的骨头液化了。

“没错,是这样,”利奥波德记得自己一边说一边蹲下把倒下的女孩翻了过来。他从她的乳房和肚子上擦去碎屑,把她摆成坐姿靠在台座上。

利奥波德想必是看上去十分担心这个凡人,因为汉娜顺便说了一句,她会没事的,她永远无法回忆起自己倒地前的最后十秒钟和苏醒后的前十秒钟。

她提醒他说,实际上是大约十秒钟,然后她问利奥波德在这段时间里会对她做些什么。如果是其他人问出这个问题,那有可能是调笑或甚至带有恶毒的意味,但汉娜的脸上毫无笑容,眼睛也丝毫没有眨动。利奥波德的印象是,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得到回应,而她的存在不应当是影响她的实验的变量,所以她总是保持沉默,她在场只是为了记录结果。

利奥波德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回答的了,但如果他能再回答一次,并且他也有足够的勇气,他就会说点出格的事,看看汉娜会如何反应。他摇了摇头。她很可能会以同样的淡然态度接受任何建议,无论多么怪诞或是开明。

接下来她请求他为她雕像,这更加证实了汉娜的行事风格,至少是在利奥波德心目中的行事风格。利奥波德略带烦躁地厉声拒绝她:“除非睿魔尔的魔法能够打破我的桎梏,否则你就只是在浪费时间。”

她假装没有听见,利奥波德对于她是一位远远比他强大的长老感到谢天谢地(而非愤恨)。他把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暗中责备自己愚蠢的爆发。

然后汉娜坐在了刚才那个牲口女人在上面扭来扭去的椅子上。尽管她不可能被雕刻出来,但汉娜至少确实一动不动地坐着,不过这种完全的静止反而令人不安。利奥波德已经习惯了血族无法呼吸的事实——尽管牲口胸口的起伏能够让他调整自己创作的步调——但汉娜那如同冻结的姿势还是非常诡异。

女巫抓住那个凡人女人的脚拖向椅子,利奥波德不禁因这可怕的一幕而颤抖起来。她把赤裸的牲口举到她披着黑色长袍的膝盖上,也让她静止不动。“从牲口开始雕刻,慢慢地把我涵盖到雕像里,”汉娜如此指示。

利奥波德一整晚大部分时间都在做这件事,黏土缓缓地显露出牲口的样貌,但汉娜的部分仍然只是简陋的轮廓,没能体现出任何有区分性的特点。

汉娜突然站起身来,膝盖上的人掉落在地上,就像是一团胡乱的粉色皮肉和向外突出的肢体,这场折磨也随之结束。她一言不发地走到了楼梯下方利奥波德最开始看见她时站的地方,然后说,“我没有用魔法打破你的桎梏,但这并不意味着睿魔尔的魔法在未来不会为你带来帮助。”

利奥波德试图为自己的失败道歉,但汉娜简单地挥了挥手拦住了他的话。“你有十秒钟,”她指了指利奥波德背后的那个凡人。

利奥波德瞄了一眼那个女人,又回头看向汉娜,但后者已经离开了。妥瑞朵想不起来接下来的八秒钟里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如今他明白了,他自己或许忘记了,但汉娜可能并没有忘记。于是他轻笑了起来。

来自汉娜的那个神秘的邀约——如果它属于一种邀约的话——是他所拥有的全部了。他无法求助于其他人,没有人会对他足够感兴趣,愿意听他讲述自己的困境。他可以去找首席,但那可是维多利亚,他会感到非常尴尬。他不愿意向她揭露自己关于她的想法。此外,如果她参与了欺骗自己,这样做也会很危险。

他并不认为与汉娜的交易不会是与虎谋皮,但出于某种奇怪的原因,她似乎对利奥波德有着个人的兴趣。如果他的访问能够出于私人原因引起她的兴趣,那么她可能就会有动机采取或许会对利奥波德有利的行动。

利奥波德不想自欺欺人地认为汉娜可能会成为自己的朋友。她是那种根本没有朋友的人,或者至少只有她自己知道谁是她的朋友,就连被她如此青睐的人都不会知道。她对待朋友和敌人的态度是一样的,在血族的世界里,这样做既完美又带有缺陷。没人被汉娜愚弄过,因为她看上去并不打算欺骗别人。虽然这让她失去了许多可以选择的策略和手段,但她也从这种态度中获益。她并不羞于让别人知道自己与对方的欲望或目标是一致的,利奥波德也是一样。

明天就是夏至了,所以最近的夜晚都很短。今夜利奥波德已经很疲惫了,但仍然有时间在黎明前去拜访汉娜。此外,她越早知道他想要见他,她就能越早安排见面。

利奥波德并不喜欢造访睿魔尔圣堂,但他希望在纪念夏至夜的宴会之前见到汉娜,尤其是如今他认为自己有必要出席宴会了。他会很小心,不会偏离他捐赠的那件作品,但不管他喜欢与否——此时此刻,他肯定对未来感到不安——利奥波德都需要在血族中周旋,更好地学习他们的游戏方式。

他真是糟透了。



利奥波德认为这座宅邸应该是亚特兰大最早的重建建筑之一。它非常巨大,足以成为一位视自身需求为首位的重要牲口的家。或者,它可能是在血族的要求下建造的。在亚特兰大被烧毁、带来难以言述的巨大危险之后,血族需要更安全的地方躲藏。

宅邸着实非常庞大。房子有四层楼,山墙纵横交错,组成令人眼花缭乱的角度。足以让阳光照亮整个舞厅的巨大窗户如今永远遮着厚厚的天鹅绒窗帘。利奥波德猜测宅邸的墙内至少有50多个房间。汉娜肯定在某个房间里,但她是不是太投入于某些怪异的魔法活动,而无法接待他?

妥瑞朵很想认为情况就是这样的,然后换一天夜里找个不这么临近凌晨的时候再来一次。但他对解答的渴望驱使他离开人行道,沿着小路走向一扇巨大的铁门。这道铁门位于一条砖砌步道的底部,步道尽头是宅邸庞大的前门。铁门和间距狭窄的栅栏比利奥波德高出他身高的一半以上。

他注意到两个安全摄像头朝他旋转并停了下来。摄像头安装在支撑铁门的砖柱顶部。高高的铁栅栏排列在柱子外侧。

利奥波德径直望向其中一台摄像机,犹豫地挥了挥手。他回头看了一眼街道,看看是否有人经过。确认四周无人之后,他对着其中一台摄像机轻声说。“我是妥瑞朵氏族的利奥波德,希望能见一见……啊,汉娜。”他结结巴巴地说,因为把这位圣堂领袖简单地称为“汉娜”似乎不合适,但他又不知道其他名字或头衔。这应该就足够了。至少他希望如此。

显然他说的肯定是够了,因为很快铁门就打开了。利奥波德进门的时候看了一眼铰链。他找不到任何能够把门打开的机械装置,但他不想把自己在睿魔尔圣堂看见的每一件事都归因于魔法。

进入大门后,他稳步走向前门。步道光线很暗,身后的大门关上了,令他心头一紧。刚走上六级台阶的第一级,利奥波德就发现余光外侧出现了一个黑影。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黑影,发现那是一对黑色獒犬,吓得差点被台阶绊倒。它们都蹲伏着,似乎准备猛扑过去瞬间咬断他的喉咙。利奥波德非常了解狗的攻击方式,如果其中一只或两只跳起来,他会把前臂放在脖子前保护自己,但妥瑞朵怀疑这种把戏对于对抗这些肌肉发达的野兽而言并不会有多大好处。

他站了一会儿,看着它们抽动鼻子闻自己的气味。然后房子的前门打开了,利奥波德朝那道圆形的门倒退着走过去。直到双脚踏过门槛,手臂掠过巨大的门把手后,他才转身离开狗的方向,开始观察房子的内部。

房间里很黑,有熏香的味道,不过“密室”这个词可能更适合这种令人印象深刻的包围感。房门也自动关上了,利奥波德感觉就像进入狂欢节的鬼屋一样不舒服——这个地方既有恐吓之意,也有邀请之意,这样客人的不适感就可以成为主人的优势。

还是没有人出来迎接他,所以他停了一会儿,仔细观察周围的装饰。它们都很令人不安。地板中央有一个光线充足的、复盖着玻璃的浅墓穴,里面有一具已经灭绝了的渡渡鸟的平面骨骼。仔细观察墙上挂着的一份装裱好的文件,会发现这是一名在马萨诸塞州塞勒姆的木桩上被烧死的妇女的签名供词。还有一张几乎是圆形的小桌子,周围有半英寸高的边缘,以防三个不停旋转的陀螺从边缘滚落:两个黑色陀螺似乎是在烦扰那个小的白色陀螺。

利奥波德注意到挂着装裱文件的那面墙上挂着一面镜子,但尽管他非常好奇,他还是忍住了而没有过去看。

房间又大又高。天花板至少向上延伸了三层楼高,墙的顶部装饰着各种恐怖的肖像。利奥波德左边的墙上有一个巨大的旋转楼梯,一直通往上方的平台,消失在二楼左右两侧的走廊里。楼梯没有继续向上,但利奥波德注意到三楼有一个阳台俯瞰着整个房间。

房间里还有两道巨大的双开门,一道在利奥波德正前方的墙上,另一道在他的右边。四扇门都关上了。

妥瑞朵伫立片刻,交替打量着房间里笼罩他的每一个角落。注意到没有人接待他,他在陀螺桌旁边的红色大沙发上坐了下来。陀螺的咔嗒声和运动轨迹帮助他打发了一些时间,尤其是利奥波德并不想盯着地面里镶嵌着的、由女主人细心照料的鸟骨头看。

不久后,一个白胡子的老人从正对着前门的那道双开门走进了房间。他扯了扯燕尾服外套的袖子。“对不起,先生,由于今晚没有客人,恐怕工作人员有点松懈了。”

这名男子是高加索人,他的白胡子仅仅沿着下颌线生长。他中等身高,相貌相当憔悴。利奥波德一走近,就断定他是个凡人,或者至少是个血仆。可能是后者,但这对利奥波德来说并不重要。他并不是为了日后袭击这座宅邸而来收集信息的;他只是希望汉娜能提供一些答案,甚至是一个答案。

“我想要和这座圣堂的女主人汉娜谈谈。”

“事实上,利奥波德先生,汉纳夫人已经得知您的光临,并指示我立即护送您到她身边。请跟随我,先生,不要偏离我们所走的道路,否则你很可能会受到巨大的伤害,陷入巨大的混乱,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巨大的混乱?”利奥波德问。

“是的,先生。尽管走廊看上去很容易通过,但一步不慎就可能会把你送到房子的另一侧,或者完全不同的另一所房子里。所以请一定要小心。”

利奥波德站起身来掸掉裤子上的灰尘。也许房间里昏暗的光线把灰尘藏了起来,但在他等待的时候,他的身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灰尘。

那人从楼梯下的一个矮架子上拿起一个小烛台。架子上还有一些细的牛油蜡烛。他把一支放在支架上,手指在灯芯上方啪地打了一声响指。蜡烛立即点燃,燃烧着一团稳定的黄色火焰。

那个人,或者说那个血仆,站在楼梯底端回头望了望利奥波德,然后才踏出第一步。妥瑞朵将这理解为示意自己跟上,于是他立刻紧跟上仆人的步伐。结果他反应太快,踩到了仆人的脚后跟,老人向前踉跄了一下。

“对不起,”利奥波德说着打算把他扶起来。

仆人接受了帮助,但他没有对妥瑞朵的道歉作出反应,甚至没有看他。他只是掸了掸灰尘,走上第一个台阶。

利奥波德继续紧跟着,他听到血仆轻声说出一个名字,“汉娜。”

虽然利奥波德无法直接看到火焰,但他能从闪烁的阴影和围绕血仆身体的光亮中得知烛光的情况。一提到汉娜的名字,烛光就不再是黄色,而是变成了紫罗兰色。

也正是因为利奥波德无法直接看到火焰,他并不确定,但他怀疑紫色的火焰能够以某种方式将仆人带到汉娜现在的位置。他这样推测是因为每当二人来到路线交叉的地方时,血仆都会略微垂下头,如同在检查烛光一样。

火焰和/或血仆带领利奥波德走过的道路非常复杂。他们穿过道道拱门,穿过数条又长又空的走廊,从似乎毫无用处的门进入各种走廊和房间,路线十分迂回,以至于利奥波德完全不知道如何返程。

此外,他专注于不要偏离血仆指定的路线,所以也分不出心来记路。他肯定会依靠这个血仆或另一个仆人离开这座宅邸,所以没有理由冒着走错一步把自己从亚特兰大的这所房子带到其他地方去的风险。这种威胁有点异想天开,如果是其他地方,利奥波德会忍不住无视它,但这可是在睿魔尔的圣堂里。

血仆一言不发地领着路走,只是偶尔礼貌地说:“先生,注意低头,天花板有点矮。”或者“小心台阶,先生。”最后,他在利奥波德看不太清的一扇华丽的门前停了下来,转身面向妥瑞朵。

仆人说:“汉娜就在这个房间里。我不会通报您的到来,这是她的指示。她可能正在认真工作,所以我恳请您安静地走进去,等待她和您说话。如果不这样做,那就辜负她今晚决定接见您的慷慨好意了,年轻的妥瑞朵。”

“我明白,”利奥波德说。“但是我难道不应该在门外候着,等待她召唤我进去吗?”

仆人摇了摇头回答,“她不是这么说的。请您进去吧。”说完血仆往旁边迈了一步,快速地走过利奥波德身边,沿着二人刚刚走过来的长走廊离开了。

利奥波德注视着血仆的身影沿着走廊离开,他标记了一个点,到了那个点之后,即使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奔跑,也绝对赶不上血仆了。仆人一越过那个点,利奥波德就别无选择,只能按照汉娜的要求进门。追赶食尸鬼似乎是一个合理的选择,因为利奥波德不想在某些可怕的实验中途打断汉娜,而他想象不出有什么睿魔尔仪式是不可怕的。

然而,他又一次认为,要是因为这个理由就让他放弃对真相的、或至少是一些答案的追求,那可太愚蠢了。于是,他走到门口,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这有些滑稽,因为他已不再需要呼吸了。然后他迅速而悄声地握住了门把手。

只有当他来到离门不足一英尺的地方,利奥波德才得以欣赏到橡木门上出色的雕刻。这确实很精致,如果他认真考虑过用木头进行创作的话,他会感到嫉妒的。但他更喜欢大理石和粘土——没有生命的媒介,让他可以从中创造生命。木头总是让他觉得离生命太近了。刻划木头与其说是雕刻,不如说是实验,就像科学家那样。

这扇门描绘了希腊神话中的一个场景:栩栩如生的三头犬刻耳柏洛斯忠实地站在通往冥府的大门前。他的肩膀压向地面,后方的躯干抬高向上,给人的印象就是这只野兽显然即将冲向闯入者。利奥波德不巧想起了他在门外遇到的獒犬。也许它们是汉娜养的。

他用拇指按下门闩,推了推门。它没有动。他本能地试了试另一个方向,门确实向外打开,旋向了走廊。利奥波德的直觉一时间有些混乱,因为他以为房间的门总是向房间里面打开的。几乎总是如此。妥瑞朵想知道改成这样是否有什么原因。他怀疑有;要么是有原因,要么这只是另一种让来客感到不自在的策略。如果是后者,那么渡渡鸟加上陀螺加上紫色火焰的蜡烛加上这扇门肯定是起到了这个作用。不过利奥波德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容易受这种把戏影响的人。

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淡红色的烟,飘在弥漫的云雾中。房间里大部分都是漆黑的,但每个角落都有烛光照明,恰好足以让烟雾显得像是在发光一样。利奥波德走进房间,迅速关上了身后的门。他想,现在不是胆怯的时候。如果这个房间对他来说是危险的,那么被带到这里就是出于一种虚伪而可怕的恶意。即使他侥幸成功地避开恶意一次,如果睿魔尔不想让他活着离开,他也终究没办法逃脱。因此,他硬着头皮采取的举动与其说是勇敢,不如说是顺从。

还没等他的眼睛适应昏暗的光线,利奥波德就听到了某种小型打击乐器的有规律的叮当声。这种声音的音调让妥瑞朵想到了指钹,就是肚皮舞演员使用的那种。这想象起来不是很有趣吗:汉娜像肚皮舞演员一样跳跃、摇摆!

适应光线而足以看到更多东西后,利奥波德确实在长方形房间的中央辨认出了一个移动的身影。不过,这个人的动作非常轻微,轮廓非常纤细而明确。他猜想一定是汉娜。

她的动作确实是在使用指钹,不过汉娜并没有在模仿中东舞者的狂野旋转舞步。相反,当她缓慢而稳定的节拍需要的时候,汉娜会举起左臂,机械地将两根手指碰在一起。黄铜器具在昏暗的光线中短暂地闪着光,利奥波德注意到这种反光总是与它们产生的声音相对应。他怀疑这是否只是巧合。

房间的周围墙边摆满了书,不过利奥波德认不出是什么种类的书。这些书有各种各样的形状和扭曲的形态,他能看清手边的一本书裸露的书脊上写着一个标题,但他完全看不懂。他猜想这是东方语言。他短暂地观察到的其他书似乎都用破破烂烂的皮革捆着,妥瑞朵不禁好奇这里是否是一个古代魔法著作的图书馆。

根据房间里的五根蜡烛判断,利奥波德估计房间大约有三十英尺宽,尽管五根蜡烛的出现突然让他意识到这个房间可能是五边形的。还有五张矮桌,侧边被切割出一定角度以便可以拼合起来。它们被放在墙壁和汉娜所处的房间中央的位置中间,反映了墙的方向。透过丝滑的红色烟雾,利奥波德注意到汉娜站在镶嵌在地板上的一个金属制成的五角星内。

他希望她意识到他已经进来了,又有点后悔自己这么匆忙地进门。他认为自己最好谨慎一点,不要打扰汉娜,但也许更明智的做法是让她注意到他,以确保她不会无意间将他置于危险之中。尽管如此,他提醒自己,她显然知道他会来,所以如果她在冥想状态下无法维持感官,那么她肯定会猜到他已在场。此外,谨慎的血族——汉娜显然就是非常谨慎——哪会让潜在的威胁在自己脆弱的时候与自己同处一室呢?

但他还是感到担忧。

渐渐地,节拍加快了,汉娜的钹越来越响。尽管力量增加了,但她的动作似乎和之前一样精确。

然后利奥波德注意到烛光开始随着节拍闪烁。起初只有一支蜡烛,过了一会儿,第二支蜡烛开始与第一支蜡烛一起应和音乐的节拍。闪动的光并不明亮,但很明显。就在利奥波德看着蜡烛,心里感到奇怪时,第三支蜡烛也加入了前两根的行列。

节拍已经快到了汉娜每秒钟就要敲一次指钹,她也不再在每次敲击后都压低手臂了。相反,她一直举起双臂伸向前方。

随着第四支蜡烛加入闪烁的节拍,利奥波德明显感觉到,汉娜的仪式已接近完成。第五支蜡烛的加入肯定就会结束这个仪式。

就在这时,房间里似乎吹过一股微风,风的吹拂也同样伴随着音乐和蜡烛的节奏。此前懒洋洋地在房间里飘来飘去的红色烟雾如今因空气流动而汇聚成形状,随着每一次轻风的吹动而旋转。慢慢地,好像不愿意屈服于风力一样,烟雾融合成一个空气筒,包围着汉娜。它时断时续地旋转,因为尽管它一直在不停移动,但每当奇怪的室内风吹过时,它都会加速。

节拍进一步加快,利奥波德更紧张了。在努力避免出声打扰的同时,妥瑞朵沿着房间的边缘挪动脚步,站在面向汉娜的位置。他希望至少能和她进行眼神交流,但没能成功——她戴的兜帽垂在脸上,几乎盖住了鼻尖。

现在节拍如此之快,以至于汉娜的手指每秒都要发出三次以上的响声。然后,第五支蜡烛燃烧起来,一道耀眼的闪光充满了房间,所有的蜡烛都散发出强烈的白光。利奥波德的眼睛没有受到很大的创伤,因为它们反射性地闭上了。他意识到这种快速的节奏已经达到了高潮,尽管他无法解释为什么或如何做到这一点。

利奥波德强迫自己睁开眼睛时,他发现房间又变黑了,不过蜡烛发出的稳定的光线仍然提供了足够的照明,就连凡人也能清楚地看见东西,更不用说感官受到增强的血族了。汉娜仍然站在房间的中央伸着手,不过不再敲钹了。

红色的烟雾仍然在旋转,但已经几乎融合在一起,现在形成的空气筒只有几英尺高,也不像之前从汉娜举起的手上延伸出来的那么宽。烟越来越浓,红色越来越深,最终变成了血一样的深红色。空气筒逐渐收紧,体积慢慢缩小,直到利奥波德在汉娜手掌上旋转的光线中几乎看不出来它的存在。

在整个过程中,汉娜完全站着不动,她大概也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因为她的兜帽还是很低。

她伸出的手突然啪的一声合上,利奥波德跳了起来。旋转的烟雾几乎要把他催眠了一样,这个动作则让他吓了一跳。当利奥波德冷静下来时,汉娜把兜帽掀了起来,她的眼睛仿佛已经看透了利奥波德内心的深处。

利奥波德继续和汉娜对视,尽管他感到很紧张。他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安,说道:“我还以为睿魔尔不会对外分享他们的秘密。”

汉娜沉默不语,她打断了二人的眼神交流,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东西。利奥波德看了一眼,只发现烟雾凝固成了某种实物,依旧保持着红色。

他接着说,“我的意思是,你们的魔法。我以为睿魔尔不允许外人学习他们的魔法。”

汉娜瘦削、苍白、毫无感情的脸又转向了妥瑞朵。她说:“这通常是真的。”

“那——”利奥波德开了口。

“那些蜡烛是用什么物质制造的?”

“我不——”

“指钹是按照什么顺序奏响音符的?”

“不——”

“我面朝的是什么方位?”

这次,利奥波德没有说话,汉娜停顿了一秒。

然后她接着说,“明白了吗?我什么都没透露给你。至少现在还没有。”

“你的意思是?”

汉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兜帽,把它抚平,让它平铺在自己背后。

她说,“跟我去下一个房间吧,该隐子嗣。”

这句话丝毫不带感情,以至于介于请求和命令之间。利奥波德紧随其后。介于胁迫和命令之间的微妙之处在于“该隐子嗣”这个老旧词语的使用。利奥波德很少听到有人用这个词,他平时遇到的更多是年轻吸血鬼,他们会倾向于使用“血族”。利奥波德想知道,汉娜是否真的有那么老以至于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这样一个词,或者这是否是一种做作的体现。有些血族自诩为影响力日益增加的权力掮客,但他们实际上非常年轻,也非常无知。

他不会说汉娜无知。相反,他听说有人称她为无所不知,而且尽管他认为她只有几百岁,但据说她与该隐之间相隔的世代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或许这言过其实了,但就连不会判断这种事情的利奥波德也怀疑,她与那位血族或说该隐子嗣之血的源祖之间很可能只有五或六代的距离。

汉娜走到一面墙边,用手抚摸墙壁表面,然后蜡烛突然熄灭了。过了一会儿,在利奥波德之前没有发现门的地方,一扇发光的门的轮廓显露了出来。从门口倾泻而来的光线勾勒出了汉娜瘦削的身体轮廓,但也只是她踏过去时一瞬间的事。

利奥波德走进的这个房间与他在睿魔尔圣堂里看到的其他一切事物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它的家具和装修看起来就像是个公司的办公室。有一个小水吧;一张平顶橡木大桌子;墙上挂着高尔夫球场的航拍照片;两张豪华舒适的椅子面朝桌子摆着,中间有一张小圆桌,上面放着雪茄盒。

这种平凡的场景比利奥波德今晚遇到的任何奇怪而神秘的画面都更让他感到不安。他踉踉跄跄地走向两张大椅子中的一张,坐了下来。汉娜则坐在了巨大的办公桌后面的皮制老板椅上。

她把左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利奥波德立刻认出那是一小瓶血。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但他立刻后悔了。血看上去是如此浓稠,它的深红色无疑意味着绝妙的味道。

汉娜面无表情地看着妥瑞朵。利奥波德希望她说些什么,但过了许久,她也没有开口。所以利奥波德说:“那天晚上你去我的工房找我,说你将来可能会有办法帮助我。”

汉娜声音平淡地说,“确实。毫无疑问我有很多种方法能够帮助你。”

利奥波德又一次期待她会再说些什么,但这次他没让对话停滞那么长时间。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大腿说,“或许你是对的,我想你能说出来的办法肯定比我多。”说着他抬起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但汉娜的脸上依然毫无情绪。

利奥波德继续说。“但是我希望得到一种特定的帮助。”

汉娜说,“当然。你想知道你尊长的身份。”

利奥波德非常震惊。“没错,就是这样。你怎么会知道的?”或许她确实是无所不知的。

睿魔尔在老板椅上直起身来,看起来丝毫不因客人的惊讶而感到开心。不过她又一次沉默不语。

利奥波德更加担忧了,他问,“还有其他人知道我的迷惘吗?”

“不太可能有很多。”

这并没让利奥波德放下心来。

“当然,我可以帮助你,”汉娜说。她指着桌子上那瓶美味的深色血液说:“毕竟这就是为了这个制作的。”

利奥波德简直以为自己要缩进椅子里了。他这么容易看穿吗?睿魔尔女巫是否拥有某种探测或读心术的能力,使她能够这样预测他的想法?当她参观他的工作室时,他是否向她透露了一些他不记得的事情,就像和他在一起的牲口女性会忘记她在那里度过的一些时间一样?各种各样的想法在利奥波德的脑海中闪过。他想象着她现在可能正在阅读他的想法,他试图把这些想法驱逐出去,甚至用自信的想法取代它们。

她对着他抬了抬眉毛,对妥瑞朵而言这种动作出现在她的脸上已经是非常令人震惊的情绪流露了。“但你必须先告诉我一些事情。”

“如果我能的话,”利奥波德说。

“我为什么应该帮你?”

她的声音是如此的冷漠,以至于利奥波德以为自己的事已经完了。他没有什么可以提供的,而她知道这一点,或者说,如果她知道这么多其他的事情,那她也一定知道这一点。他感到绝望笼罩着自己。此前的夜晚突然显得格外漫长。他对维多利亚的雕刻几乎消失在记忆的地平线上。但接着他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显然是咱们两个中知道得更少的一个,所以我认为应该你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帮我。”

汉娜的眼睛眯成了狭缝,不像是人的眼睛而更像蛇的眼睛。她似乎在评估自己面前的这个妥瑞朵。

“没错,或许有一个理由让我帮助你。你必须承诺给我雕像——”

“但是你知道我没办法给血……该隐子嗣雕像,”利奥波德打断了她。“你那天晚上到我的工房去的时候我们……就……达……一致……” 利奥波德慢慢地闭上了嘴,因为汉娜脸上的神情越来越表明她不相信妥瑞朵的抗议。她抬起左边的眉毛,然后向前伸了伸脖子,最后又像蛇一样眯起了眼睛,利奥波德被击垮了。她已经知道他今晚早些时候的成功了吗?

他改口说,“但我如今成功过一次了,所以或许我能再成功一次。我同意试一试,但没能做到也不能算是失败。”

“同意,但我的开价更高。”

“哦?”

汉娜站起身来绕过桌子走向妥瑞朵。“雕像必须与我本人一样大,而且必须与我本人完全一致。不要任何艺术演绎成分。而且必须是全身像,不能是胸像或半身像。”

利奥波德说,“我全都可以接受。”

“最后,”汉娜几乎盖过了利奥波德的声音,仿佛完全不知道他刚才开了口,“雕像必须是根据记忆制作的。我不会给你充当模特。”

对利奥波德而言,睿魔尔所说的“不会”听上去更像是“不能”,但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产生了这种印象。

利奥波德向后靠在大椅子上,因为汉娜如今已经站在了他的上方。他能看出她穿的长袍非常厚,因为一部分袍子堆在他的膝盖上。

他说,“这就有一点困难了,某些细节注定会遗失,但我相信我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成功地完成这项工作。”

汉娜又踏近了一步,左腿从利奥波德的双腿间压进了椅子里。“那我现在来当模特,以保证你不仅仅是‘在一定程度上’获得成功。”

就像蛇蜕皮一样,汉娜耸了耸肩膀,厚厚的长袍从躯干上滑落到膝盖上。它挂在那里只是因为椅垫不让它落到地板上。

长袍下面,她一丝不挂。除了这突如其来的、可能完全不符合汉娜性格的举动之外,利奥波德还被她优美的身体特征吓了一跳。她非常瘦削,但以现代标准来看,这种消瘦是美丽的。她的皮肤和许多血族的皮肤一样完美无瑕,除此之外,她纤细的腰肢曲线完美,线条向上逐渐变细,腹部以上是宝石般精致的乳房,骨盆处向下略微变宽,然后线条继续向下倾斜勾勒出一双优美的长腿。

“抚摸我,”汉娜命令道。

利奥波德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饱览她的躯体,还没有再直视过她的脸。他向上看了一眼。她那张相貌平平、毫无感情的脸驱散了她美丽的魔力,但利奥波德不需要她再提一次建议了。他把双手的指尖伸向睿魔尔,沿着她身体两侧的曲线描画了一番。

“不,”她纠正道,利奥波德很快退缩了。“还需要更多。你不仅需要用眼睛记住我,还要用双手记住我。探索我的身体,年轻的妥瑞朵,好好想一想你许下的承诺。把我的身体刻在记忆里。”

她的话和之前一样介于请求和命令之间,利奥波德想知道这位清教徒般刻板的汉娜是不是确实没有提供什么表象以外的暗示。也许作为凡人的时候,她曾拥有的秘密还不仅仅是关于魔法奇术的。

汉娜把他的一只手握在手里,让手指张开,然后把他张开的手按在了她赤裸的大腿上。

利奥波德按照指示行动,轻轻地把另一只手也放了上去,就像是在对几乎完成的黏土作品进行最终的打磨一样。他闭上眼睛,摩挲着,探索着。

他惊讶于她如此柔软。他听说许多长老的皮肤为了保护自己变得坚硬。尽管他能感觉到汉娜的骨头,但她的肉体依旧散发出一种愉悦的光泽,令人乐于一探究竟。

他闭上眼睛,将意识集中到双手上。



“够了。”

虽然只是轻声细语,但这个词还是把利奥波德带回了他所处的这间公司办公室里。他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是睡着了,不过他能够清楚地回忆起之前看到的汉娜:赤身裸体、充满异国风情。睿魔尔弯下腰来捡起她的长袍,再次把它披在肩上。

她转过身去背对妥瑞朵,走向大桌子另一侧的皮椅。她把长袍抚平,面向利奥波德坐下,脸上平静无波,就像晾在干燥架上的鹿皮一样。

利奥波德有点震惊,而且很难恢复过来。汉娜展示自我的行为与他对她的期望完全不同,以至于他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对她说什么。在专业上,作为一名雕塑家,他对她的身材印象深刻。当他还是一个凡人时,甚至直到现在作为一个血族时,他都从未有机会与这样的模特合作。有这般身材的人都在做时尚工作,而不是长时间站在艺术家面前让他用粘土或石头进行创作。

不过,他觉得赞美她并不合适,所以他只是简单地说:“当我尽力创作的时候,有时会进入恍惚状态。我相信我刚才一定也是进入了那种状态,以便按照你的要求记住你的身体轮廓。”

“确实,你刚才摸索得非常彻底,”汉娜说。她那冷漠的脸上没有任何影射、喜悦或厌恶,或者说是什么都没有。

利奥波德只好说,“这么做结果会更好。”

汉娜又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于是利奥波德再次抢先开口。“所以那个瓶子里到底有什么?”

汉娜瞥了一眼深红色的玻璃瓶,说道:“你可以想象它是合成的绯血。它不是直接从血族或牲口身上提取的,但它能为前者提供养料,也可以输给后者而不引发排异反应。”

“而我——”

汉娜打断了他,仿佛自己从未停顿过,“你今晚要喝下它。”

利奥波德不喜欢听到这句话。血液中蕴含着庞大的力量,而睿魔尔被认为能够掌控血液,从中汲取力量用于想象不到的地方。如果能解决利奥波德的问题,这样做可能会让他受益,但他也知道饮血有风险。例如,有人告诉他,如果一个血族六次饮下另一个血族的血液,那么后者就能够以一种不可动摇的精神控制力来操控前者。

当然,他听说过的版本也有说是两次,或者四次,或者次数越多控制力越强。有很多种说法,但归根结底都指向同一个基本的事实,那就是饮用另一个血族提供的绯血——血液——是不明智的,尤其是睿魔尔,这个氏族的存在就是建立在共享血液的基础上。

“然后?”

“它必须在你的体内留存一整天,所以今晚不要进行任何消耗它的行动。之后我可以进行一个简单的仪式,但即将到来的晚宴将会提供一些信息,让我得以追寻一些有用的线索。”

利奥波德问,“这就能揭示我尊长的身份?”

“或许。”汉娜毫无动作,因此也没有任何肢体语言能够让利奥波德猜测这种“或许”代表的可能性是大是小。不过无论如何他别无选择,只能接受,所以他没有进一步追问。

“好吧,那么我最好赶快照做,因为再有一个来小时就要天亮了,我必须在那之前回到自己的庇护所。”

汉娜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小瓶,把它放到桌子的平面上。利奥波德站起身接了过来。

他一边坐回去一边掂量着它。小瓶很重,所以它肯定是由铅玻璃制成的,而塞住它的盖子是一个非常致密的软木塞。他沿着塞子边缘按了一道指甲印,而它很快就恢复了形状。

他抬头看向汉娜,心里想着她应该还是刚才那样耐心等待着。但相反,她凝视着利奥波德的左边。妥瑞朵望着她,而睿魔尔的鼻子皱了皱,似乎在寻找某种气味。接着她又像蛇一样眯起眼睛,注意力转回利奥波德身上。

她厉声说,“继续。”这毫无疑问是一道命令。女主人的耐心似乎走到了尽头。

所以他喝了下去。利奥波德捏了捏软木塞,小心翼翼地把它拔了出来。随着香槟酒瓶般的爆裂声,软木塞松开了。里面的一滴浓血也溅了出来,滴在了利奥波德的手腕上。它以惊人的表面张力聚拢起来,而不是顺着前臂往下流淌,尽管这是相当大的一滴。

瓶子里飘来了一股浓郁的泥土气息,利奥波德发现自己渴望这些血液,不管未来会有什么成效。妥瑞朵没有再看汉娜一眼,就大口喝下了粘稠的液体。他熟练地打开喉咙,他早已学会这样做,以便捕捉凡人被刺破的动脉喷出的每一滴鲜血。

鲜血令人满意地顺着他的喉咙流了下去,味道和他想象的一样鲜美。利奥波德感到一阵短暂的超敏反应,仿佛他的听力和视力突然变得更加敏锐,但这种感觉几乎只有一瞬间就消失了。

他把空瓶放回桌上,看向汉娜。

他问,“所以,今晚没有其他事要做了吧?”

“我们的事情现在已经告一段落,妥瑞朵。我们各自需要为对方做一些事情,但你要知道,你必须付出你所答应的代价,无论我的仪式成功还是失败。”

“没错,”利奥波德说,“我明白,你也要清楚,我或许无法为另一位血族雕刻雕像。但我希望自己能够做到,因为我渴望雕刻出你的样貌。你的准确的样貌。”

汉娜说,“我的仆人在门外等候着。他会带你出去——我相信你会发现这比进来要容易一些。”

利奥波德点点头,但当他转身准备离开时,妥瑞朵顿了顿,径直回头看向汉娜。他问,“你去年那天晚上去找我的时候……?”

“然后?”她以问句回应他的停顿。

“你离开之后我对那个女孩做了什么?”

汉娜笑了,这让利奥波德颤抖起来,因为她此前从未笑过。他希望她不要再露出笑容,因为这比她一直以来的淡漠要可怕得多。

利奥波德说,“我想不起来了,但不知为何我觉得你会知道。”

“我确实知道,年轻的该隐子嗣。”她直直地望向他的双眼。“你五体投地,乞求她的原谅。”

利奥波德僵立在原地,惊讶于汉娜如此直率地告诉他,甚至是惊讶于她愿意告诉他。他一方面感到震惊的是,汉娜竟然知道这件事,他以为这件事应当是私密的。另一方面感到羞愧的是,他竟然这样乞求别人。

利奥波德看了看地面,然后又抬头看向汉娜。“她原谅我了吗?”他问。

汉娜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回头看了看,又望向妥瑞朵。“我明天晚上也会告诉你这件事。现在,你走吧。”

她的语气毫无争论的余地,利奥波德很快转身离开,轻轻关上了身后那扇雕花橡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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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WoD / Re: 【氏族小说】妥瑞朵
« 最新帖子 由 Ra酱 今天12:06:26 »
1999年6月20日星期日,11:38PM
皮德蒙特大道
亚特兰大,佐治亚州


当他试图雕刻出一位血族的时候,手下的大理石就仿佛完全没法获得生机。他无法确切地说出原因。利奥波德怀疑自己在雕刻血族时面临的阻碍与他难以回想起的过往有所关联。他有关于过往的“一种”记忆,但他怀疑这并不真的属于他自己。在其他吸血鬼复杂的阴谋当中,利奥波德只算得上是个雏鸟,他之所以称他们为血族,只是因为这是指代吸血鬼同类的文明方式。如今他知道,一些血族可以像操控情绪一样容易地篡改记忆,所以他并不相信那些他认为属于自己的怪异记忆。

首先,那些记忆太简单了,就像故事书一样——他是一位愿意为作品牺牲所有的艺术家,于是看起来他逃离了想让他继承家族仓储生意的父母,转而在纽约勉强维持生计。他几乎没有时间精进自己的技艺,因为他要挣钱支持自己微薄的食宿,努力斗争让蟑螂远离自己的房间,拒绝出卖原则的次数更是数都数不清。

然后他迎来了每一位真正的艺术家所梦寐以求的转机:一位赞助者,一位现代的美第奇。某个人,随便什么人,他腰缠万贯,看到了艺术家作品的核心,发现了其中蕴藏的伟大,并因其而感到谦卑。意识到自己追求财富的生活是多么的空虚,并热切地认为,在艺术家的作品中,他们发现了能够救赎自己生命的意志。

具体到利奥波德的情况,他的赞助者是一位慷慨的女性,她付出的不仅仅是财富。她的躯体性感而纯洁,即使是平庸的雕塑家也能激发出高超的技艺,更不用说一位真正具有天赋的艺术家了。在她资助他并给他当了六个月模特后,利奥波德终于意识到,她对他还有其他的打算。不幸的是,这种打算并不是性方面的,而是让他踏入了不死者的门槛。

一天夜里——当然,那是因为她只在夜里给他当模特——在几个小时的认真工作后,她从平台上走下,自信地走向雕塑家。当她靠近时,利奥波德正在说,她优美的躯体值得以大理石雕的形式永恒留存下来。她露出尖牙,把利奥波德拉向自己,说道:“我的肉体所能维持的岁月应该比任何大理石都要久。”

利奥波德的下一段记忆就是自己的脸压在她裸露的乳房中间,他深深地吸吮着一条沿着她的胸骨向下垂直延伸的深红色条带。接着记忆之水变得混浊,他只能模糊想起一些逃亡与痛苦的夜晚,最终她殒命,而他藏身于亚特兰大。

吸血鬼可能有着强大的力量,但是他们肯定只会讲老掉牙的故事。再不就是利奥波德作为凡人的生活真的就像故事书里写的那样。不知为何,他对后一种想法感到怀疑,或至少他的潜意识对此感到怀疑,因为每当他回顾这段故事的时候都会觉得十分好笑。

因此,利奥波德正在试图重新构建起自己真正的过往,不过直到现在他只汇总出了三处细节:首先,他所谓的过往里存在漏洞;其次,直到大约两年前他才想到质疑自己的过往;最后,他无法雕刻出任何他知道是血族的人。最后一件事最让他烦忧,他也就此进行了一些实验来调查此事。他叫自己的朋友萨拉,一个刚来到亚特兰大但是很快就不幸没能抵挡血之诅咒的妥瑞朵新生儿,替自己安排一些模特。他特意表示自己不想知道模特到底是不是血族。那么,发生了什么?什么都没发生,这就是问题所在。有一半的模特都是血族。当利奥波德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时,他就可以毫不费力地用黏土塑造他们的形象。其中一位模特没能掩盖自己的本质,利奥波德只好对他表达感谢并请他离开——这件事不太走运,因为那家伙名叫特雷弗,是个布鲁赫,如今他对利奥波德轻慢自己的行为心怀怨恨。

当然,利奥波德可以想象出,自己无法雕刻出血族的根源在于那位美丽的妥瑞朵(他清楚地记得她总是要求保持匿名),她初拥了他,迫使他为了求生而吞饮她的血液,从而毁掉了他的人生。利奥波德确信,就算不信弗洛伊德那套的精神分析师也会认为这其中有着重大的因果关系,但利奥波德总觉得这种解释不对劲。

毕竟,他清楚那件事,或至少他认为他清楚那件事,而直接回想那件事并不会令他烦忧。没错,他关于那段时间的回忆很糟糕,那一连串事件中很可能有些事情被他的显意识排除在外,可能有的事情太过痛苦以至于这个单独的事件被从他的记忆中剥离,在潜意识中造成了他如今面临的问题。

但是,他就是不相信这一套。他主要是不相信这个关于饥寒交迫的艺术家的蹩脚故事。利奥波德知道自己确实符合这种故事原型。他蓬头垢面,一旦工作起来漫长的时间就如同转瞬即逝,他也确实会在雕刻(而不是狩猎)的时候因为缺血而忍饥挨饿。但他不认为自己能够一直忽视一个漂亮女人,尤其是比起塑造她的石像,这个女人显然更想让他的双手创造出更多的肉欲快感。

例如,尽管维多利亚·艾什或许以为他对她惊人的美貌完全无动于衷,但利奥波德丝毫不曾忽视这位亚特兰大的妥瑞朵长老。不过,要说真有什么的话,那就是她给了他的人生故事一些启发,因为她是行走(虽然不是活着)的证据,证明了如此美丽的生物确实存在。他对于自己真实过往产生的新怀疑所排列出的另一个猜想就是:维多利亚就是他的尊长,她编造了这个简单的故事来向他隐藏这一事实。

然而,利奥波德一想到这一点,就为如此愚蠢的妄想而感到羞耻,认为这无异于受人摆布的阴谋论者。倒不是说那些阴谋论者的理论肯定不对,因为阴谋论有很多,但他们应当坚持自己最佳的猜想,而不是放由偶然引发想象的疯狂怀疑任意滋长。许多阴谋背后确实有吸血鬼的身影,但并没有什么外星人或者大脚雪人或者当下流行的愚蠢玩意。于是利奥波德决定坚持自己的核心理论,即存在着如今的他根本不知道的完全另一种生活,而不是他能够编造出来以适应证据的任何可能性。

此外,利奥波德还觉得,这种狡诈的行为与那位美艳的长老并不相称。维多利亚看上去比这要更强,不是个会轻视细节的人。他认可她明显的美貌,但艺术家的天赋让他能够透过美貌看到人的更深处,而他相信,如果维多利亚对他的过去负有责任,她是不会在他面前掩藏的。如果他对她没有用处,她就会直接杀了他。

他突然意识到,关于维多利亚的这些愚蠢念头,有一部分原因是凡俗肉欲的残余。她实在是太他妈美了,让他无法将她清出自己的脑海。老实说,想象自己是她的子嗣,这让他感到有点激动。他怀疑自己会沉溺于这个疯狂的想法一段时间。

事实上,尽管他最近跟她打过电话,但利奥波德从未与维多利亚·艾什独处过,虽然她是他的氏族在这座城市的头领。这没有意义。他做着对他来说似乎很重要的工作,远远避开政治。政治会把人害死。最好都遵守各自的规矩——亲王的,无君者的,秘盟的——就没有人有理由互相敌对,甚至不会被冒犯。他觉得自己可能会意外地搞砸事情,所以他决定不去参加今晚在高等艺术博物馆举办的夏至舞会之类的活动。那么多血族里肯定会有那么一两个认为利奥波德很适合作为某种计划的陪衬或是受害者;认识他的血族越少越好。

这并未阻止他接受来自维多利亚的关于宴会的委托。一周前她打来电话,要求非常具体,但她暗示完成这项工作是为氏族服务,所以为了妥瑞朵的荣耀他必须接受。他同意了,然后一些工人——利奥波德猜想应该是血仆,因为他们能搬起两个凡人都抬不动的雕塑——昨天晚上已经过来开始工作了。

他实际上对那件作品感到很自豪,他怀疑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它了。血仆付了他五万美金,都是连号的全新百元大钞,足够消除或至少减轻这种想法。他已经拥有了这栋作为工房和庇护所的房子,但他还是需要更多的钱,以便让自己作为不死存在安全地生活下去。他努力争取不跟任何人碰面,但一个庇护所并不够,而直到现在他也只能负担得起一个。

他差点就要将计划搁置一旁,把时间花在翻阅报纸寻找合适的第二住所上,但不知为何,他极为渴望研究自己的过往。这些想法在过去只是无聊的猜测,但现在他觉得有必要触及问题的核心。

不过,这怎么看都像是纯粹犯蠢的行为。除非背后有什么更为庞大的动机——而利奥波德怀疑自己并不会在什么真正的宏伟计划里扮演重要的角色——否则他那段如同梦幻般的生平故事很有可能就是真的。一想到这里他就厌烦了。过往已经过去,他希望其中有些更加具有生机的东西,让他能够汲取灵感创造出真正的艺术,而不仅仅是工于技巧创造出的精致展品,或是放任自由创造出的古怪物件。他毕竟是个优秀的雕塑家,所以他关于这部分的过去应该并非伪造,因为这种才能是无法凭空炮制出来的。不过利奥波德也知道,有些血族是能够做出极为惊人的事情的。但是在历史上,上一个牵涉进足以改变世界的计划的雕塑家是谁?那种不仅仅会影响到富有的赞助人、或是梦想和大多数技巧高超但平凡普通的艺术家过上相同生活的可怜艺术家,而是会影响到更多人的计划?那必然是很久之前的人了,利奥波德如此断定。或许是莱昂纳多或者米开朗琪罗。就连伟大的罗丹都未能影响到国际事件,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于是,利奥波德决定进行一场实验。他希望这场实验要么能劝告自己放弃自己的理论,要么就让这理论显得更有吸引力。他打算为自己的妥瑞朵尊长塑一尊胸像。她已经逝去,关于她的记忆非常有限,但他的脑海中还有着关于她的清晰图景。利奥波德决定看看自己能否把她雕刻出来。如果他做不到,那他就不得不接受这个解释:她给他带来的痛苦就是他的问题的原因,因而她必定是真实存在的。

另一方面,如果他雕刻不出其他血族,却能把她雕刻出来,那么他断定这将证明他在无意识中知道:那个慷慨大方的赞助人完全不是真实的。也就是说,他相信,如果自己能够雕刻出那个阻碍他、令他无法进行此类创作的血族,那么她就必然不是真正的原因,因为他的无意识比他的意识更加清楚:她不存在。这就像是他能够雕刻出贝拉·卢戈西扮演的德古拉,因为他知道德古拉是不存在的,于是他就能用黏土刻画出这个吸血鬼的形象。

他依然无法确认,但这样一个结果能够让他获得信心继续进行其他实验。或许甚至能去寻找别人——或许甚至是维多利亚——看看能做些什么帮助他重获记忆。不过这么一步会非常危险,因为如果他求助的血族是针对他的伪装戏法的一部分呢?如果那是维多利亚,而他向她透露了哪怕一丝怀疑呢?

利奥波德嘲笑了自己一番。在最坏的情况下,他或许会身处另一座城市,或许是另一片大陆,但或许他的生活会更好。

又或许他发现自己记得的过去是一场伪装,这个发现反而只会毁掉他的生活。他应当放弃童话般的过往,去发现真相是另一番模样吗?如果他的尊长只是个笑话,是别人为了向他隐瞒什么而编出来的幻影,那他找回记忆究竟会搅动起怎样危险的波澜呢?

但利奥波德决定了自己的行动。他相信,艺术就是关于真实。尽管他关于血族的创作永远不会供大众消费——因为这样做在避世戒律之下会被认为是危险的泄密——但利奥波德认为它或许能够为同样追寻真实的血族揭示一些真相。

但如果他无法雕刻出能够看到自己作品的观众,他就做不到这一点。因为这种缺失显然会影响他传达信息的方式,从而影响他的信息被接收的方式。从罗丹到布朗库西,雕塑家谈论的都是人类,也把凡人作为他们大部分作品的核心。或许有办法谈论吸血鬼而不在作品中提及血族,但对于他要传达的讯息而言,老实说,这种方法需要自然出现,而不是成为他需要为之创造出一种方法的阻碍。

他终于长出一口气,解开一块布,拿出一大块黏土。今夜早些时候他切下了这块黏土,把它用湿毛巾裹了起来。他渴望立即开始工作,因为尽管他靠进食血液就能拥有永生,但他自我发现的耐心可并非无穷无尽。

一想到血液,他的胃和喉咙就感觉发紧。他考虑了一下要不要把工作放一放去寻求给养,但他抵抗住了拖延症,又开始凝视起自己面前的那团黏土。

他站起来,推开凳子,这样他就可以自由地围绕放着泥土的基座踱步了。他把右手放在黏土上,绕着它顺时针转圈。他强有力的手指在黏土中央留下四道指痕,而随着他继续顺时针走动,他把黏土螺旋拉长了好几圈。

他这样玩弄了一会——如同猫咪玩弄自己的猎物。然后,就像猫咪突然意识到游戏已经跨越界限而变成无趣一样,利奥波德转身袭向黏土。如今他是捕猎的鸟,指尖紧压如同鹰爪戳入黏土,拽出一小块丢在地上,丢到他踱步的双脚也触及不到的地方。

不到十下,这块一文不名的黏土就被削成了一个粗糙的人形胸像,利奥波德身上也粘着一块块黏土。他的手指上包裹着灰色的厚壳,完全从能够做出精细操作的工具变成了只能用于带来毁灭的棍棒。但是雕塑过程中有许多毁灭性的因素,利奥波德相信创造源自于毁灭,或许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他愿意摧毁自己现在的生活,只要在此过程中能创造出新的生活。

他感觉自己开始放任感觉,这对他的创作而言一直是一个好的迹象。那是一种他无法解释的与自身脱离的感觉,他只能将其描述为一种离体体验,想象自己从空中俯视正在创作的自己,而在这种情况下他无法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创作。或者,有时他会完全消失,直到精疲力竭——或者,对于如今作为吸血鬼的他来说,直到黎明临近——他才会疲倦地恢复感知,发现面前出现了一尊陌生的雕像。

但每次,这种放空都能得到更优秀的作品——不受技巧侵扰和限制的作品。也正是年轻时的这种放空让他相信自己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也会得到相应的认可。伟大的天赋以怪异的方式呈现,而他认为这是自己的怪癖。

然而后来,近年来,也正是这种自大让他认定自己永远无法达到伟大。只有不知道自己的愚蠢、不知道自己的怪癖的艺术家才能够成就伟大。他意识到,自己将这种失控当作是值得伟大的借口,而非鞭策自己走向伟大的鞭子。

这次,他确实在一开始的时候感觉自己飘在半空中。尽管他对自己的天赋持保留态度,但他的理智仍旧完整,足以被自己震撼。他看到了一个自信满满的艺术家大胆地在黏土模型上击凿印迹。细心的考量仿佛发生在瞬间,整个创作过程平稳而连续,毫无差错;至少没有令他不满意的地方,因为没有任何一步被重做或是掩盖起来。

一个女人的面庞缓缓成形,通过雕刻和涂抹渐渐呈现。利奥波德意识到,这会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只要她的整体能够与她性感的颀长脖颈和顽皮地倾斜着的头颅相称。

然后利奥波德发现雕塑家开始畏缩。雕刻的节奏失去了4/4拍的魔法,成为了悲剧般的毫不专业的即兴创作。雕塑家甚至丢下了自己的刻刀,张大了嘴发起呆来,过一会又重新捡起。然后,如同自动机械一般,如同飘在雕塑家头顶的利奥波德是他的灵魂而非他的缪斯一般,雕塑家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而他对于作品的关注只是在不停地减损它,完全没有任何增进,因为利奥波德发现如今雕塑家只是在对胸像的三个地方反反复复地进行切割、涂抹和替换。

此时利奥波德确信,是自己无意识中的阻碍在发挥作用,这毫无疑问是最令人泄气的情况,因为这种朦胧状态此前在创作利奥波德个人极为重视的东西的时候从未失败过。即使是这种状态,他热切渴望的天才的状态,也无法获得成功。

他感觉失败是注定的。他感到迷失。

然后他感到自己开始进一步消散,越来越高,但如今这是一种解脱,无忧无虑的解脱。

他感觉自己逐渐失去了对于自己和黏土雕像的焦点,而是开始意识到整个工房,将其包容于内,而无法专注于它的任何方面。他看到沿着墙边摆放的长桌,以及朝着主工作区域呈T形摆放的部分。他看到一面墙边的桌子上放着一箱箱的泥稿和未完成的作品,尽管他无法区分出任何具体的作品。而其他的桌子上他只能感觉到黑色、灰色和白色的黏土、石头和大理石。

就连工房的这些东西也消散了,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庇护所的外围:地下室墙壁上松散的灰泥砖,弯曲的、浸了水但依然坚固的木楼梯,他感觉自己沿着楼梯飘到了一楼;还有通往地窖的门,那间干燥凉爽的蔬菜地窖甚至比地下室还深,利奥波德每天白天都在里面昏睡,躺在结实的床垫、羽毛枕头和羽绒被上。

然而,从他所处的高处看来,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比地窖更深的地方还有些什么东西。黑暗、无形却强大的东西。然后这种感觉消失了,但当他越飘越高的时候,无形的附肢却依然缠扰着他的大脑。

最终他碰触到了一楼的天花板。在如今这种状态下,天花板同样是一道屏障,分隔了清醒与沉睡。电光石火般,他所感觉到的所有模糊的细节都化作纯白,利奥波德突然再次恢复了意识。



1999年6月20日星期日,11:57PM
一座废弃炼钢厂
亚特兰大,佐治亚州


摩托车手在亚特兰大黑暗的街道上飞驰而过。他选择避开将亚特兰大市区一分为二的I-75和I-85南北主干道。如果有足够多的小路可以让他呼啸而过,那要躲避尾随就容易多了。而随着亲王宣布对任何有一丝一毫可能被认为是无君者的血族展开血猎,不让亲王的手下跟踪信使到达他的目的地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他在亚特兰大出了名的纵横交错的复杂街道上来回穿梭,慢慢地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他满意地发现自己并未被尾随,于是他最后踩了一脚油门冲过一片空地,向一座巨大的由砖石和钢铁组成的建筑冲去。

他知道这是自己最为脆弱的时候,所以他全力加速。宝马摩托车出色地响应了他,熟练的驾驶员也让车轮避开了路上的种种坑坑洼洼。

他接近了建筑的正面——它也只剩下正面了,旧炼钢厂的主体已经坍塌,只剩下这一面骄傲的墙——信使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以确保自己是安全的。

他确实是。

但接下来响起了枪声。

大口径子弹的轰鸣声源自于他面前的那面砖石和钢铁砌成的墙。信使差点要连人带车倒在破碎的人行道上,那里的硬边和坑洞肯定会像干酪磨碎机一样把他撕得粉碎。

当他从被己方开枪射击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之后,信使注意到大口径武器正朝着自己头顶的天空发射。他先是在路上规划了一条看上去安全的路线,然后伸长脖子环顾四周,又向上看去。摩托发动机的轰鸣声让他听不到它们的声音,但现在他能看到三架直升机。前面的一架直升机看起来是黑色的,没有标记,大概就是尾随他而来的。另外两架直升机从远处迅速靠近,似乎是警方直升机。

信使咒骂了一声,然后用力踩下了油门,释放德国摩托车的全部能量。虽然车子已经是以超过每小时120英里的速度行驶,但它还是以极高的加速度回应了他。他不仅可能会因为一些愚蠢的信息而死去——尽管这些消息被认为是紧急的——而且他还没能履行最基本的职责:不要把敌人带到藏身处。

子弹突然如同暴雨般朝信使飞来。其中一颗子弹撕裂了他的手臂,卡在了他的右大腿上。他差点失去控制,但他完好左臂的庞大力量足以让他控制住自己,至少眼下还能控制住。中弹的手臂基本上是废了。他仍然可以用手来操纵车把油门控制装置,但他的手肘毫无稳固性可言。信使知道自己驾驶摩托车的能力已经严重受损。

他再次瞄向背后,看到领头的直升机和两架警方直升机之间有着明显的间隙。如果他能想办法钻进这条缝隙,他就有可能活下来。

信使猛地刹车。与此同时,他把车子斜向右侧,从车座上跳了下来,双脚牢牢地踩在摩托车的顶上或是说左侧,一路向前冲去,用他那条完好的胳膊紧紧抓住车把。

摩托车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倾斜前进,信使努力保持平衡,火花和碎片四处飞溅。而直升机在头顶盘旋,无法像摩托车手那样快速减速。信使几乎没有时间去看直升机,但他确实注意到直升机开始减速,就好像飞行员想绕回来追捕猎物一样。然后它又继续加速前进。

直升机飞了过去,开始扫射废弃炼钢厂中的无君者营地。信使用左臂猛拉摩托车,将车子抬了起来。他的速度之前已经降到了每小时30英里左右,但回到车座上后,他很快就把速度提了起来。他跟在领头的直升机后面,但抢在了其他两架仍在俯冲的直升机前面。

摩托车已经变形,开始往右偏,但信使用左臂牢牢拉紧,让轮子指向正前。

他看着那架黑色的直升机从墙上方飞过。它前方的机枪摧毁了墙的一部分,信使看到自己的一位血族朋友随着断壁残垣一起倒下了。

直升机转过头来想要再轰炸一轮,这次那两架警方直升机很可能也要和它一起展开攻击。

此外,信使还能看到自己左手边从市中心主干道向左分叉而成的I-75号左支路,高速公路上点缀着一长串闪烁着蓝光的飞驰着的汽车。

他又骂了一声,开始以损坏的摩托车所能达到的最高速度前进。他任由车子向右偏斜,绕到墙后和那些大难临头的战友一起寻找掩护。他不禁有一瞬间在想,血族的永死和即将降临在他头上的凡人之死到底有什么不同。他是一个流淌着血族血液的血仆,但他依然会被正常的方法杀死。警察会怎么对付他的那些不会被子弹扫射打死的朋友呢?

信使认为,亲王派遣警察追捕无君者,这简直是草率地视避世戒律如儿戏。

死到临头之时,信使思绪万千。他躲在曾经是二楼天花板的一块残骸下面,熄了摩托车的火,跳下了车子。已经失去作用的右臂耷拉在他身侧。

他望见了特洛纽斯,于是赶快跑向了这位强大的布鲁赫。对方仍然穿着一身高级商务西装,神色镇定。他把手机贴在耳边,但没等血仆靠近就挂断了电话。

特洛纽斯看上去非常温和,不像是个布鲁赫,尤其不像是亲王会为了寻找他而动用这么大批警力的人。但这个性情随和的黑人青年在必要的时候会表现得十分凶狠。他是为数不多的——无论是血族还是牲口——与波士顿亲王正面战斗并且活了下来的人。当然,亲王也活了下来,否则亲王的长老与特洛纽斯手下的无君者之间的战争就不会如此激烈。

血仆说,“对不起,主人。我把他们带到您这里来了。在击退他们或成功撤离之后,我会任凭您随意惩罚。”

特洛纽斯一开始仿佛没有听到血仆的话,但接着他开了口,“别傻了,托马斯。在你到来之前袭击就已经开始了。他们是通过其他方法找到我们的。或许是间谍。我们中有人对亲王在城市中建立的那个极度傲慢而卑劣的社会动了心思。”

“若是如此,那我要杀了那个叛徒。”

“我已经处理过了,” 特洛纽斯朝信使举起了血淋淋的手掌。然后他继续说,“至于警方,或许我们能把他们吓退,或至少争取一点时间。”

说到这里,特洛纽斯举起了手。尽管血仆只能通过建筑上破碎的窗户和缝隙看见盘旋的黑色直升机,他还是能看出它正在靠近。

机枪又朝着砖瓦开始扫射,托马斯缩下了头。但是紧接着响起了两声响亮的哨声,两道炽热的条纹在空中猛地燃烧起来。其中一道不见了踪迹,但另一道穿过了直升机,巨大的爆炸声惊天动地。

无君者中响起了欢呼声,托马斯看到特洛纽斯也露出了笑容。

“看看这能不能让他们改变想法,”布鲁赫说道。

确实,那两架警方直升机原本已经准备开始扫射了,但如今迅速提升了高度,在旧炼钢厂上方的高处射击。

布鲁赫说,“现在我们的机会来了。”

特洛纽斯发出一声响亮的口哨声,挥舞双臂。躲在防御工事里的无君者们立刻离开自己的位置,向上爬或向下跳到了地面上。然而有两个人慢了一拍。他们又准备了一发飞弹,托马斯看到其中一个名叫特雷弗的强壮布鲁赫把武器对准了正在远离的直升机。

直升机逃得不够快,从墙顶上发射的飞弹笔直地射向了它们。飞弹很快超过了一架直升机,而显然飞行员并不擅长缠斗,所以它也被炸成了碎片。

“过来,”特洛纽斯把血仆的注意力拉回了他的主人身上。

血仆转过头来,看到这位无君者领袖正在脱衣服。他如同雕塑般健美的黑色皮肤在月光下闪闪发光。接着,特洛纽斯把前臂伸到信使面前。

“喝些血。要是没有血,那些伤口会要了你的命,你也没办法从我们接下来的躲藏中活下来。”

血仆很震惊,但他毫不迟疑地抓住布鲁赫的手臂,将贪婪的脸凑了过去。他知道自己受到这位领袖的权威的支配,但他从未真正喝过特洛纽斯的血,只喝过他的下属的。因此,他此前从未品尝过如此优质、如此芳香、如此充满生命与力量的血液。

血液涌入身体,血仆感到它立刻发挥了作用。一瞬间,它修复了他受损的胳膊,甚至还提升了一些灵活性和力量。血族的绯血十分奇妙,他想。尤其是布鲁赫首席的血。好吧,是布鲁赫首席。随着他叛入无君者阵营,这一身份就不再是官方身份了。

突然,醇美的给养消失了。一滴血液沿着布鲁赫的手臂滑落,但血仆刚松开口,伤口就不再流血了。

接着特洛纽斯推了血仆一把,让他开始在夜色的掩护下奔跑。其他八个无君者也都紧跟在他们两个后面。其中五个是血族,三个是和托马斯一样的血仆。特洛纽斯承诺,如果赢得这场战争,就让他们接受初拥成为真正的吸血鬼。

这队人马陆陆续续跑过旧炼钢厂满是废墟的地面,特洛纽斯望向托马斯,“你是有消息要带回来,还是只是返回大本营?”

托马斯很难一边吃力地跟上步伐一边说话,但他还是努力开口,“我……确实……有消息。”

“那就告诉我,”布鲁赫首领命令。

托马斯从腰间抽出一个封口的信封,笨拙地丢向特洛纽斯。布鲁赫灵巧地把它接住,边跑边撕开了信封。托马斯不知道特洛纽斯是如何边看路边维持速度边读信的,但这让他更加渴望成为血族了。

“是本杰明的信,”布鲁赫说。

托马斯开始感觉疲倦了,但他感到主人血液的余韵在他的全身奔涌,他又喘过了气来。“本杰明?”他问。

“那个梵卓,”特洛纽斯解释道。然后他望向远处,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信的内容。“他说我应该参加明晚的宴会。本尼森会到场……”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但他的双脚继续向前猛冲,领先在所有人前面。

他的声音向后传到了队伍其他人的耳朵里。“两夜后下一个安全屋见。”然后他那如同抛过光的皮肤就不再反射月光了,他隐入了漆黑的夜色。特洛纽斯想,本杰明开的价码是不是太高了。他为什么要把一个亲王换成另一个亲王?



1999年6月21日星期一,1:50AM
皮德蒙特大道
亚特兰大,佐治亚州


利奥波德一下子就恢复了意识。这次放空体验并没有让他像往常那样在重新醒来时感到困惑而呆滞。

他一瞬间有些糊涂,以为自己的手被镣铐铐住了,但他很快意识到只是自己的手指和手掌上粘满了干黏土。他稍微用力弯曲手指,干黏土就裂开了,碎片掉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

利奥波德正躺在他工房的肮脏地板上。他的身体上复盖着许多之前作品的碎片,因为只有当碎片累积成堆、有可能会绊倒他时,他才有动力打扫卫生,这意味着每六个月左右清洁一次。

他抬头看向天花板,一瞬间想象着看到自己漂浮在空中。如今是雕塑家在仰望缪斯。但他看到的只有支撑着一楼一百年、还会再持续一百年的沉重的木梁。它们看上去十分坚固,完全不受岁月的影响。如果他的雕塑作品——哪怕只有一个也好!——也能一直矗立着经受血族和牲口世世代代的考验就好了。

他把视线投向门边,发现自己刚才一直把头靠在用来雕刻黏土半身像的台座上休息。挫败感涌上心头。以及沮丧感。他还感觉自己十分愚蠢。他怎么会真心以为自己的过往藏着什么惊喜呢?这是不是某些血族所谓的折磨着长老心灵的永生痴呆症?利奥波德甚至还没有触及某些牲口所能达到的凡人年岁的极限,而他已经开始崩溃了。他想象着自己被当成是意志薄弱的妥瑞朵的典型——一个装腔作势的雕塑家,连《圣经》所承诺的八十又七年都撑不住。

尽管利奥波德头脑清醒、四肢强健,但他不想动弹。他停留在地板上的这个位置,在自信心容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地看清黏土胸像:一个纤细的鼻子向前伸出,下面是丰满的、张开的嘴唇。

他在原地躺了许久,陷入沉思却最终什么也没有想出来。最终,粗糙的地面和对给养的渴望迫使他站起身来。

他站起身来,慢慢地向木楼梯走去。他紧紧抓住栏杆,缓步向上走去。然后,就在他的快要离开地下室而穿过一楼地板上的洞口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看那尊胸像。

一个有着惊人美貌的女人回望着他。她的头向一边倾斜,脖子向外伸展。这并不是一件半途而废的作品。这是一件完成了的作品,是美的化身。利奥波德的头撞在天花板上,他跑下楼梯,穿过工房,伫立在胸像前。

女人瘦削而光滑的双肩裸露在外,所以他认为她要么是赤身裸体,要么是穿着漂亮女人都喜欢的低胸裙装。皮肤之下的骨头十分明显,但肩膀的位置或者说保持方正的方式表明她富有力量,或至少是十分自信。

她的脸上挂着微笑,但她的其他特征使得表情更显生动。这种感觉主要来自她的眼睛,它们弯曲起来时颇具亚洲风情。她的眼中含着笑意,不过因为狭长的眼睛半闭着而不那么明显。她的脸颊十分丰满,向下则逐渐收窄至小巧的下巴。她的额头上搭着一缕头发,其余部分则更加精致,打理成了略微鬈曲的短发。

利奥波德没有注意到的是女人的尖牙,或许是因为他并没有想到去寻找它们,也或许是因为他太经常看到它们而没有意识到不同寻常之处。它们并不明显,但略微张开的嘴唇还是露出了两颗上牙的尖端。

这很不寻常,利奥波德在基座上站住,身体前倾,双手手掌紧紧压在支撑半身像的台面上,双腿向后延伸相当长,好像要被警察搜身一样。他的头垂在双臂之间,就像是挂在躯干上的静止钟摆。

这对尖牙不仅仅意味着他雕刻出了一位血族,而且他雕刻出的正是那个令他困扰、令他激动的血族,尽管她并不是记忆中初拥了他的美人。他无法相信自己做了些什么,更不敢相信自己没有立刻认出她是谁。

他抬起头来,直直地望向那女人由黑色黏土制作的、栩栩如生的双眼。她是维多利亚·艾什,亚特兰大妥瑞朵的首席。在利奥波德作为雕塑家的眼中,她那前拉斐尔派的奢华艳丽就是美的象征,而她纤细的面庞又足以平衡这种古典美,使她更符合现代审美。在象征永恒之美的方面,断臂维纳斯也无法超越她分毫。

他久久凝视着她,思考着这对于他的处境、他的过往而言意味着什么。或许这与他的过往没有关系,而是对于未来的预言。或许利奥波德注定要更加了解自己的未来,而非自己的过去。然而,如果维多利亚要在他的未来中扮演着重要角色,那利奥波德情愿放弃未知的过去。

接着,利奥波德慢慢后退,让自己得以从远处再进行确认。不过也只需要片刻而已。那尖尖的下巴,那略带东方气质的面容,那优雅的脖颈。这绝对就是她。

利奥波德再次向前迈步,微微弯腰。正如这位妥瑞朵每次鉴赏作品时那样,他慢条斯理地将双唇压在黏土胸像上,将舌头伸进维多利亚微张着的、微笑的口中,持续地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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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WoD / Re: 【氏族小说】妥瑞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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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 利奥波德

1999年6月20日星期日,4:29AM
皮德蒙特大道
亚特兰大,佐治亚州



利奥波德坐着,米歇尔伏在他的大腿上。二人都赤身裸体,不过利奥波德工房地下室的寒冷对他身体产生的影响并不如对她的影响那么明显。尽管米歇尔不省人事,她还是对寒冷产生了反应。她小巧胸部的乳头挺立了起来,鸡皮疙瘩沿着她修长的双腿蔓延到脊背、再到她纤细的脖颈,时隐时现。

他咬在了她的大腿内侧,股动脉开始沿着腿向下延伸的地方。起初她假装自己非常热情,但当他咬她时,她还是有些被吓到了。他快速吞咽了几口鲜血,然后她的兴奋就变得更真实了。米歇尔几乎立即变得晕晕乎乎起来,她一定认为利奥波德技巧高超,渴望取悦自己。

但在最初的几口鲜血之后,利奥波德就只在乎满足他自己了。他进食的频率不是很高,因为他对这样做感到不安——引诱女人来到自己的地下室,心里清楚她们想要的是性爱,尽管他的借口是给自己当模特。她们会对这个借口哈哈大笑,看到他真的在地下室里有一间工房又会开始退缩。然后他叫她们把衣服脱掉,她们就又开始笑了。

男人则更难一些,因为他想要用作模特的男人不一定是同性恋,所以他很少能让他们自愿来到他的地下室。对于男人,就需要进行一些耐心的说服了,血族风格的那种。

和有些女孩一样——又或许她们已经是女人了,利奥波德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猜测人类的年龄——米歇尔直接脱掉衣服,走到利奥波德面前。她们中很多人只是想找个地方过夜。她们愿意做些工作来换取头顶遮风挡雨的屋顶,但她们所知的唯一的工作就是性。利奥波德认为,她们或许更宁愿快点结束这事。

和他对带回家的所有模特做的事情一样,利奥波德从一个皮条客手里带走了米歇尔,回到他在皮德蒙特大道的家中。不愿意随他同行的人也总是可以被他推动着服从。利奥波德知道有的血族拥有某些比这更为强大的能力,但他总是能毫不费力地说服大部分凡人相信自己友善无害。

米歇尔不需要他动用能力就跟来了。她是个漂亮的女孩,显然她在街头徘徊的时间长到足以让她明白该如何运用自己的美貌,却又没有长到让她意识到自己的美貌并不会永恒持续。这种受到玷污的美貌刚好符合了利奥波德的心境。

她立刻就开始挑起他性方面的兴趣,这让利奥波德很遗憾失去了将自己眼中的她雕刻出来的机会,不过他今晚已不想再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另一个凡人。他接受了她的欲望,并希望自己的行为能够让她有所满足。起码她今晚有安全的住处了。

对于安全的住处这个想法,他不禁笑了出来。按照他的标准来看,他保护了她的安全,但他怀疑米歇尔并不会觉得这个让自己被长着尖牙的怪物吸走了几品脱血的地方算得上什么安全的地方。

然后他冷静下来,忍住了笑意。这就是血族所说的失去人性吗?利奥波德也曾感受过心兽——当他暗中接近、大开杀戒、失去自控时,自己身体内狂喜欢跃的那一部分——但如果他让良知引导自己,要抵御它就很简单。

但今夜良知将他引向何处?啜饮一个米歇尔这样的厌世者的鲜血,然后发出笑声?诚然,他需要那些液体才能生存,但这事什么时候变得有趣起来了?那种背德感呢?悲剧感呢?

他知道许多血族后悔失去了自己所谓的人类部分。并不是外表上的损失,例如呼吸的能力;或甚至是心理上的损失,例如失去了阳光。而是那些定义了人性的必要品质。爱的能力、梦想的能力、共情的能力。

也有许多血族对这些损失毫无遗憾,尤其是魔宴的邪恶成员——那些嗜杀而恶毒的吸血鬼,他们除了自己以外不在乎任何血族,而对他们而言牲口就真的只是畜群而已。魔宴和部分秘盟的血族似乎将自己重要的一部分随意地丢弃掉了。也许他们认为同情或爱之类的感情不过是曾经的凡俗存在留下的退化器官,但利奥波德认为失去它们将会造成无可衡量的深远影响。

可是,或许他自己就正在走上这条道路。

利奥波德观察了一下他在米歇尔的大腿内侧留下的伤口。他咬出的那条参差不齐的伤口正好与弹力紧身比基尼内衣在她皮肤上压出来的线相吻合。这让他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恶心感。无论如何,他不能不完成自己的事情,尤其是他还可以减少一些伤害。他润湿自己的舌头,试探地伸向伤口。他舔舐着伤口,再次品尝着鲜血,裂开的皮肤随之愈合。实际上,效果好到连那条压痕也一起消失了。

然后利奥波德凝视着米歇尔。她如今更加苍白,看上去更美丽了。艰苦的生活和低纯度毒品为她身体带来的压力被涤除了几分。她的皮肤几乎散发出冷光,令她饥肠辘辘的躯体显得有些透明,频繁注射带来的淤青也不那么明显了。

他仍然能够捕捉、留存她的美。许多血族,尤其是妥瑞朵,会想要通过初拥将她的生命之火拢于手中,把她也转化为一位血族。利奥波德不希望自己有这样的想法,他很满意于这种想法仍然要让步于他的第一个念头:用石材让她的美成为永恒。

利奥波德继续盘着腿坐在地板上思考这件事,她的身体依旧伏在他赤裸的大腿上。尽管他跃跃欲试,但黎明即将到来,所以匆忙赶就的粗糙泥稿就足以用来日后触发他的回忆了。

他用一根修长的手指拂去她脸上的几缕弄脏的头发,凝视着她。他突然感觉自己对她的关注非常愚蠢。她很漂亮,没错,但他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宠物的人。在某种程度上,他还需要巩固自己这个相对较新的身份:他是血族,是一种只能被凡人称为超自然的存在。

想到这里,他又摸了摸她的头发,但更像是把她当作一只熟睡的小狗,而不是一个人。

血族的这种进食方式,他心想,可真可笑。他嘲笑这一分为二的想法:一方面觉得血族与凡人不同,高于凡人,一方面他们却又在夜里鬼祟行动,过着如同早期人类一般的生活,如同米歇尔的古老先祖那样靠打猎和群聚求生。

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从米歇尔身下挪出来,留她如同布娃娃般躺在地板上。利奥波德收拾起她的衣服夹在胳膊下,弯腰抓住她的两边腋下,半拖半抱地带她上楼来到了一楼的厨房里。

厨房面积很大,这栋古老破旧的房子里的所有房间都很大。但与大部分单身汉的厨房不同,这里几乎一尘不染。这是因为他从来不用厨房,而不是因为利奥波德有什么完美主义倾向。不过为了骗过米歇尔这样的客人,他还是在储藏室准备了一些罐头,例如花生酱和谷物,还分别在冰箱和冰柜里准备了一些不会腐坏的东西,例如廉价啤酒和冷冻披萨。

随着黎明临近,利奥波德能感到自己心底有一阵冰冷的悸动,就好像他还是凡人时心跳加速的感觉一样。一只冰冷的手攫住他,迫使他寻求庇护。

他匆忙把米歇尔拖过厨房,沿着走廊进入一扇总是关着的房门。他把赤裸的米歇尔沉重的身体放在大腿上,腾出一只手拧开门把手。随着门打开,凉爽的风吹进了走廊里。这是这栋房子里唯一开空调的房间,利奥波德这样做只是为了让客人更为舒适。这样做的开销微不足道,他认为这能有助于维持他的形象。

房间里有点乱。毯子和床单一半在床上,一半掉在地上。许多男装和一些女装散落在地板上,主要是在朝左右两边开门的壁橱旁边堆成一大摞。一张精致的长梳妆台上堆着空啤酒瓶和装满但尚未溢出的烟灰缸。

米歇尔的衣服落在地上,利奥波德把她抬到床上,用床单和毯子盖起来。他调整了一下壁挂式空调——这栋房子太老旧,无法安装中央空调——然后打开壁橱。在衣架上的衬衫和裤子投下的阴影中,有一个固定在地板上的小保险箱。

利奥波德拨动表盘,很快打开了保险箱。他拿出几件东西,关上保险箱和壁橱门,走向梳妆台打算继续完成掩饰。

他随意地把这些东西散落在木头桌面上。十二美元钞票,一张五元,七张一元。一层可卡因和一根鼻吸管。还有最后一样:一个小包,里边还有几条可卡因。他把这个小包放在一本过期的《时代》杂志下面,让它看起来是忘了拿走的。

他带回这栋房子的那些绝望的女人几乎无一例外都会拿上钱和毒品,趁着那个她不记得是谁的男人回来抓住她或再次向她求欢之前赶快逃离这个地方。这么一点点可卡因不值几个钱,但它可以提供强大的心理价值,让女人觉得这一夜过去是自己赚了。此外,可卡因也可以解释她们因失血而产生的头痛和虚弱。

利奥波德关上身后的门,锁上房子前后门,再次回到地下室。他把地下室的门从里面闩上。至今为止只有一位客人勇敢或是说贪婪到费尽力气想要打开那扇门。她拿走了几尊雕塑,不过三个夜晚之后利奥波德就把它们拿了回来,这次他进食的时候咬得比以往更深了一些。即使是那时候,她也没费心打扰利奥波德用以度过白昼的蔬菜地窖。

距离黎明已经不到半小时,利奥波德一点也不想冒风险,于是他回到了蔬菜地窖里。这里古朴的大门是用厚重、难以击破的橡木制成的。利奥波德搬进这栋房子的时候把这里的门拆掉重装,让门闩位于内侧。粗野蛮横的布鲁赫或许能砸穿这道门,牲口用链锯或许也能,但他一直远离那些粗野之徒,而那些为了一小包可卡因就能忽略毫无记忆的一整夜的女人也不会费这个劲。

所以,利奥波德很安全,至少现在和接下来的一天都是如此。



1999年6月20日星期日,5:00AM
波士顿金融财团
波士顿,马萨诸塞州




身穿黑西装的男人紧张地敲打着他的其中一部手机。这部手机是最新型号,造型优美而超薄,搭载了智能程序,使得贝尼托·乔凡尼可以如同令人惊叹的魔法般任意联络许多人。

轻薄的手机终于承受不住他不断的敲打而滑开。贝尼托眉头皱得更紧,锐利而愤怒的眼睛紧盯着黑色手机。他将它摆正,灵巧地把它与古董红色樱桃木大桌上的另外两部手机对齐。

贝尼托格外喜欢有条理、可信赖的事物,不过肯定有什么东西出了差错。

他环视自己井井有条的办公室,脸色稍霁。桌子上的象牙装饰在黑暗中几乎发出亮光。经过精心打磨和养护的东洋武器架在皮革大沙发两边的桌子上投下怪异的阴影。每边桌子上都有一套成对的太刀和胁差,四把刀的刀柄都朝向沙发。沙发上方挂着两幅夏卡尔的真迹,这两个画框费尽心思地与挂在贝尼托身后、位于两扇俯瞰着波士顿后湾的一尘不染的窗户之间的第三幅画框保持高度平齐。

他的黑西装上有蓝色的细条纹。尽管黎明已经快要到来,他的领带仍然毫无褶皱,紧紧围绕着他的脖子。镶有钻石的袖扣位置完美地彼此对称,双手无名指上各自佩戴着精致的白金和钻石戒指。

贝尼托显然有着意大利血统,橄榄色的皮肤、黑色的头发和英俊的面庞等具有异国特色的特征表明他的祖先离开故土来到美国可能只是寥寥几代人之前的事情。他留着一点小胡子,以修饰过窄的脸部。他双手紧握,伸出食指压在嘴唇上方的胡须上。他缓缓地前后摩擦着手指,黑色的眼眸在桌子上银行家台灯发绿的光线照射下闪烁着光亮。尽管他现在正在休息,但他看上去如同一只食肉野兽,一个会充满耐心、深思熟虑地潜伏靠近,却也能在情况需要的时候以极度攻击性的姿态发起突袭的人。

他同样是一个有钱有势的人。而任何一个这样的人都可能有这样一间办公室,用于思考关于意料之外的神秘侵扰的事情。但贝尼托不是普通人。不仅仅因为他血管中流淌着的是地球上最富有的家族之一的血液。不仅仅因为他已经登上了家族高位。不仅仅因为这个家族并不为世人所知。不仅仅因为他只在夜里工作。也不仅仅因为他以那些无法在他白天睡觉时好好维持办公室整洁的秘书的血液为食。

在所有这些事情,以及其他值得注意的事情之外,贝尼托·乔凡尼和他家族中的某些成员——或如果愿意的话可以称之为氏族——一样,是一位血族。吸血鬼。而且贝尼托罕见地兼具过人的智慧、极为帅气的外表、亵渎神灵的巨额财富、天生的肉体力量和永恒的存在,不容小觑。当然,也有其他氏族的其他血族具有上述的某些有利条件,但他们都不是乔凡尼。至少在贝尼托看来,这一点非常重要。贝尼托挤出了一个阴冷的笑容,因为就连他自己——一个乔凡尼——有时都会害怕自己的家族。就连他,家族中强大的一员,有时也觉得自己仅仅触碰到了乔凡尼家族所拥有的权势的一小部分。

但今夜有人嘲弄了他,事实上整夜都在嘲弄他。如今黎明将近,贝尼托仍然在耐心等待看是否能揭露更多的信息,但他愈发愤怒。没错,某些人显然是非常愚蠢或极为自信,因为电话铃声又一次响起了。

贝尼托拉紧了手上的黑色皮革手套。它们和西装一样是细条纹面料的。他先是确保条纹都摆正朝向可接受的位置,然后在电话铃声响起第四下之后拿起了听筒。

“你好。”这次他没像前三次接电话时那样使用问句,而是语气十分熟稔,又稍带愤怒。贝尼托希望打电话来的人以为自己如今已经清楚对方的身份了。

另一边只有沉默。贝尼托没有再次开口,而是安静的等待着,以强调自己的优势地位,也是为了听清任何一丝能够透露信息的声音。

电话切断了。贝尼托知道自己已经有所进展。贝尼托认为,如果再来一通电话——考虑到黎明临近,也可能不会再有了,不过他猜对方至少还会再打来一次,以重申自己此前的支配地位——自己就能击败这个傻瓜。毕竟,贝尼托能达到如今的位置主要就是因为他精通谈判。他并不很擅长法律——尽管未来的几个世纪里他会掌握这种知识——他也并非对国际经济局势格外敏锐。但他了解人心。不是了解什么令他们快乐,也不是了解他们可能想得到什么。而是了解他们不想得到什么。他们惧怕什么。一旦贝尼托知道了这一点,他就能击溃他们,无需提高声音或进行巧妙迂回的威胁,就能看到他们屈服溃败。

当然,他也知道,这些电话都是故意的。打错电话的人可能会无意中拨通最左面那个212纽约区号的手机,或是最右面那个310洛杉矶区号的手机,或甚至是617波士顿区号的无绳座机。但**#区号仅仅为了供乔凡尼家族使用而存在,他正中央那部手机的区号就是这个。这是他最重要的通讯工具,能让他立即联系上家族的其他成员。如果使用了**#区号,家族的其他成员也会明白这通电话十分重要。

无论如何,他关掉了另外两部手机。**#手机的铃声独一无二,贝尼托实际上不可能把其他手机的铃声误以为是它,不过他心里感到不安,于是他决定不冒任何风险。

第四次打来的电话让他弄清了现状。这就是在挑衅。第一通电话很古怪,但或许是打电话的人突然有事耽搁时间,于是决定之后再打。第二通可能就是之前推迟的电话回拨了过来,不过贝尼托已经产生了怀疑。第三次挂断令人沮丧,但另一端没有声音却让贝尼托更加担心起来。或许是哪位家族成员陷入麻烦,只能间或抽出一点点空来打电话。但第四通电话证明这只是一场闹剧。断线之前拖延的时间太长了。于是贝尼托开始列出可能的来源。

没有哪个乔凡尼会如此不尊重**#秘密区号,拿它当作儿戏。但贝尼托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人知道这个秘密。当然,知道的人可能有很多。

那么在这些人中有谁会给贝尼托打电话呢?一个法师,或许是一个科联技师?一位古老的血族?在可能知道秘密的人里,贝尼托只能想象得到臭烘烘的诺斯费拉图会玩这种把戏。那些邪恶的下水道老鼠收集的信息远比他们能够用来得利的要多得多。

他的凡人敌人没有一个有可能设法破解那些保护他的手机及其通信带宽免受不必要入侵的安全防范措施。没有人会偶然偷听到**#线路的通话。而贝尼托知道马德琳·乔凡尼——家族中一位知名的刺客,会在家族最需要的时候受召出马——最喜欢的一句格言:任何不能偶然发生的事情都不会出于人的意愿发生。

更确定的是,不会有人偶然错拨了**#区号。区号没有用三个一样的数字组成的,而在键盘上比较接近的两个相同数字开头的区号只有佐治亚州区号770开头的77。

无论如何,手机铃声再度响起。

贝尼托很快想出了最佳应对策略。上次假装知道对方身份让对方感到了紧张,于是他决定继续使用这一战术。

“为什么是现在?”他问对面的未知人士。他说话时语气有些坚定,但也带着一丝担忧和困惑,这是为了让打电话的人感觉自己具有优势,并继续争取。

对面只有沉默,但没有挂断。

更多的东西,贝尼托想。对方需要再获得一些证据来证明我已经看穿了这个把戏。他想要把博弈推进至下一阶段,让这件事不仅仅是令侵扰他的人感到快乐的欺凌行为。但如果他盲目乱猜,暴露出自己的怀疑毫无依据,就反而会让自己的地位大幅下降。

因此,片刻之后,贝尼托又开口:“我一直在等着。为什么是现在?”

电话另一侧的声音清晰得令人惊讶,仿佛是从隔壁房间而非芝加哥传来。不过如果贝尼托认为自己的敌人还在那里而没有躲藏起来,那这个想法也很愚蠢。然而,这种清晰的声音让贝尼托不那么恐慌,或至少不会在声音中表现出恐慌。要是对方故意让声音变得模糊,让贝尼托花上几秒钟才(而非片刻间就)意识到对方的身份,那么他怀疑自己的惊讶和恐惧就要流露在声音里了。

对方先是一阵轻笑。“你怎么知道是我?要是几年前你也如此明察秋毫就好了,贝尼托。”

贝尼托说,“你当时使用了一些狡猾的手段。如今你毫不知耻地展露了自己恃强凌弱的天性。”他很快就作出了回答。谢天谢地他轻松地想出了这些话,不然他就会不知所措。

电话另一端的血族并未继续开玩笑,而是又说了些什么,接着切断了线路。贝尼托任由手机从手中咔哒一声掉在桌面上。他感到极度绝望而无助,以至于他花了几分钟时间才抚平了自己的情绪及其带来的其他波动。

最初的犹豫过后,贝尼托接下来的反应沉着而缜密。首先,他打电话给自己现在的秘书温德海姆小姐。

“先生?”

“取消我去亚特兰大的计划,但不要开放那段时间的预约。”

“当然可以,先生。”

其次,他打电话给大楼的安保负责人,他意志坚定而善于战斗的表亲迈克尔·乔凡尼。

“在我能与你谈论更具体可行的计划之前,先把大楼的安保措施增加一倍,尤其注意我的房间。”

“有什么紧急危险吗,贝尼托?”

贝尼托叹了口气,以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没有,否则就不用之后再讨论具体细节了。”接着他挂断了电话。

贝尼托倚着舒适的皮革椅子,突然意识到自己又一次无意识地用食指抚摸起了胡子。他最好还是注意一下这些平时视若不见的事情。

然后他把椅子转过来,注视着自己身后挂着的夏卡尔画作。



1999年6月20日星期日,10:55PM
东庞塞·德莱昂大道
亚特兰大,佐治亚州




随着不知疲倦的一步又一步,永生不死的一夜又一夜,利奥波德逐渐抛弃了周围牲口的生活方式。这令他感到遗憾,因为过往生活的残影更令他自在舒适,而非极乐境的厅堂或避世准则的约束——这仅仅是他在亚特兰大血族社会中的生活的两项例子。

是的,比起置身于血族同胞中,置身于凡人中时他更能够感受到自己是世界的一分子,与世界的活力与核心连结更为紧密。而这十分愚蠢,因为利奥波德比在街道上的阴影中潜藏的任何其他人都更清楚,这些凡人彻头彻尾地无知,他们对世界上最重要的——或至少是与他们最为相关的——那些真相毫无了解。

这使他因感到厌恶、憎恨和愤懑而颤抖,因为他知道自己只是不完全了解这一切,但他所理解的秘密是凡人不会想到去猜测、更不用说领悟的。诚然,牲口拥有强大的力量,否则秘盟不会命令血族成为避世的一方,确保血族夜夜生活的第一要务就是隐藏自己不被凡人探知。宗教审判已经给血族上了一课。但凡人本质上依然是脆弱的。

或许这就是他被他们吸引的原因。尤其是东庞塞的这些夜猫子。他们处于人类社会的边缘,就好像利奥波德处于血族社会的边缘一样。艺术家,穷鬼,疯子,妓女。至于他自己,利奥波德打心底里觉得自己知道的已经太多了,以至于参与血族社会事务只会令他在同族当中愈发不自在。他不想知道本尼森亲王控制了警察局,所以如果他愿意,没有一个男女老少能够完全安全,甚至也无法保证他们不受凡人同胞的侵害。他也不想知道如果维多利亚·艾什稍稍动一下念头,对一位艺术家花费毕生心血创作的作品进行批判,他就会彻底被世人遗忘,哪怕他即将收获盛誉、或许还会被赋予永生。

在这样一个生活在黑夜中的生物统治着白昼的世界里,这只是基础的日常事实中的一部分。

利奥波德打了个寒颤,但夏季闷热潮湿的天气并不会助长他的感受。谢天谢地,再有两天就到夏至了。那意味着夏季的最顶点,也标志着酷暑将要开始消退。

他停下脚步,靠在路灯杆上,背对着在城市里这片灯红酒绿中高速穿梭的汽车的轰鸣声,脚尖朝向人行道的中央。

东庞塞的这片核心地带位于小五点区的北面,从亚特兰大市中心和桃树街向东延伸,这里十分拥挤。街道并不宽敞,但通过这里的道路都设法建成了四车道。街边有许多小房子,房子上的片片绿色经常被误以为是草坪。而庞塞本身就将司空见惯和非同寻常、甚至独一无二的事物混杂在了一起。易于辨认的快餐店与特色各异的咖啡馆并立。利奥波德所处位置的东边就是庞塞大道与高地大道的交汇处,老旧的广场剧院矗立在这个霓虹闪耀的街角,仍旧放映着小规模发行的电影。这里还有一家热闹的24小时老式餐馆。

利奥波德感觉自己应该点根烟,但自从他不再呼吸,他就把烟戒了。维持呼吸循环实在太费力,而不这样做的话肺里就感受不到那种提神的灼烧感,所以抽烟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他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们。许多人根本没看他一眼。有的人瞪着他,张开鼻孔试图激怒他。但没有人故意避开他,因为他看上去并不具威胁。

如果忽略他身上干净的T恤和咔叽布画家裤,利奥波德很容易被人误以为是这条街上的常住居民。他乱七八糟的黑发毫无打理,看上去本来是想留短发,但六个多月没修剪过了。他的手上满是油污,在指甲缝里和手指根部凝结成块。他面色阴沉,仿佛一直在寻找什么东西但从未指望能够找到。他的嘴很小,嘴唇皱起。尽管他身高体格均属中等,身形瘦削,但他的面部看上去颇为大而结实,甚至有些向下耷拉。他的眼角下垂,脸颊过于丰满,仿佛里边为了缓解牙痛而塞了棉球。

大部分时候,他只是累了。他失望地发现,吸血鬼和人类一样会感到疲惫不堪。

当他注视着人群时,他发现,尽管自己处于人群中感到很舒适,但他仍然不会与人群发生互动,除非为了满足创作或进食需要。他不知这是为什么。或许是基因的本能——或者至少是对血族而言相当于基因的血之纽带——令他寻求人类的陪伴。正是血族的血液——而非精子或卵子——对他的遗传因子产生了新的影响,但那会复写他曾经作为人类的一切吗?

利奥波德是妥瑞朵,这意味着他的尊长——无论她是谁,她作为凡人的生活如何,与他自己的差异有多大——也是妥瑞朵。她的尊长也是,她的尊长的尊长也是,往回倒推无论多少世代直到所谓的第三代,传说中的那个在很久很久之前创立了妥瑞朵血系的上古耆宿。这位创始者距离假设中最初的吸血鬼仅两代之遥;利奥波德在书中读到后者被认为是“该隐”,西方神话中的最早的谋杀者。

利奥波德并不知道,是血族的血液让他有了特定的行为方式,还是不同氏族对特定类型的人有所偏好——就好像妥瑞朵喜欢选择艺术家,而末卡维喜欢初拥疯人——导致了特定氏族的血族总会有一些相似之处。是血族的血液重新塑造了他,还是他在受到初拥之前就已经符合了妥瑞朵的行事风格?

在利奥波德思绪万千的同时,傍晚的薄雾袭来,亚特兰大的街道和户外的人们都蒙上了水汽。接着,短暂的仲夏暴风雨之后迎来了凉爽的空气,这使利奥波德精神抖擞,于是他不再介意潮湿的感觉。

事实上,街灯在东庞塞油乎乎的路面上映出的倒影让利奥波德的思绪不再那么集中于自身。他凝视着那些摇摆不定的隐约倒影,得出结论:他的体内仍然有着属于人类的程序运转——他的凡人父母赋予他的DNA和教养——但这些程序如今是由他的吸血鬼血液支持着的,而非取而代之。

接着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事情。在某种程度上,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毫无意义,或者至少他无法将自己视为这场内心争辩的任何一方的范例。或许如果他觉得自己更加了解自己的话。或许如果他觉得他所记得的过去确实属于自己的话。他需要自己的过去。到那时,只有到那时,他才能够对自己的未来有更多的决断。

不过,利奥波德还是想知道,是不是所有的血族在接受初拥后都失去了过去的自我,成为了一个全新的存在。若是如此,那他必定就是一个在血之烈焰中重生的凡人。这个想法令他感到害怕,因为艺术家的作品只能出自于过往经验,而没有过去的话,他就无从取材。

昨晚米歇尔已经喂饱了利奥波德,所以今晚他无需为食物操心。他很高兴。现在是时候来认真解决他的过去如此粗略的问题了。是时候进行某种测试或者说试验了。

走回他在皮德蒙特大道的家并不困难,但他不想在一个晚上两次步行这么远,尤其是现在他已经下定决心进行调查了。一通电话很快就叫来了一辆出租车,利奥波德在后座上凝视着他所生活的城市湿热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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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WoD / 【氏族小说】妥瑞朵
« 最新帖子 由 Ra酱 今天12:05:38 »
又填一坑!

终于来到了一切事情的开端,不过这本书解答的剧情比我想象的少,妥瑞朵真的好能胡思乱想……

顺便做了个PDF:MEG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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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扒到了翻书视频,一看一共就15页,就先占坑动手了,至于精排版什么的估计要等上dndb后和其它群友的支援了
2L之后可能会放一些内容,但最终应该会打包好pdf丢在一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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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懂了,荒野之嚎就是哥兹莱最后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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掠夺者浮雕(Taker's Cameo)
奇物(符咒),极珍惜(需同调)
当你杀死一个生物时,你将恢复等于你掷一个生命骰结果加上你的熟练加值的生命值。你不能恢复超过被杀死生物生命值上限的生命值。

祖先之魂的号角(Ancestral Spirit's Horn)
奇物(符咒),极珍惜(需要拥有法术位的生物进行调谐)
当你用一次攻击杀死一个挑战等级为1或更高的生物时,你可以恢复总计3级的已消耗法术位。

黄金圣甲虫(Gold Scarab)
奇物(符咒),非普通(需同调)
你可以在120英尺范围内感知到符咒及其所在物体的方向。

银色圣甲虫(Silver Scarab)
奇物(符咒),非普通(需同调)
你可以在60英尺范围内感知到魔法物品的位置方向。

克雷斯乌斯的小瓶(Crepus' Vial)
奇物(符咒),非普通(需同调)
在进行依赖于保持低噪音的潜行检定时,你获得+3加值。

隐身面纱(Concealing Veil)
奇物(符咒),非普通(需同调)
在试图躲避距离你60英尺以外生物的潜行检定时,你获得+3加值。

表面具有光泽的暗色布卷成的护符。

远离敌人后,蹲下能完全隐藏自己的身影。

此为过去的黑刀刺客们,
在阴谋之夜时用于隐藏身影的部分面纱。

长尾猫符咒(Longtail Cat Talisman)
奇物(符咒),珍惜(需同调)
你对坠落伤害免疫,除非这种伤害的总量等于或高于你的当前生命值。

卷曲指幻影镜(Furled Finger's Trick-Mirror)
奇物(符咒),非普通(需同调)
你在欺骗生物以为你是其他人的能力鉴定上获得优势。

旅者幻影镜(Host's Trick-Mirror)
奇物(符咒),非普通(需同调)
其他生物将你感知为一只金色卷曲手指,许多人认为这是一种帮助他们旅途的友善幽灵。你在说服其他生物认为你是卷曲手指的能力鉴定上获得优势。

夏玻利利之祸(Shabriri's Woe)
奇物(符咒),非普通(需同调)
在你周围60英尺内的非你本人的生物会感到强烈的恨意和杀戮欲望。每个在区域内的受影响生物在其回合开始时必须进行一次感知豁免检定,DC为15。
如果豁免失败,该生物会被迫在它的回合中攻击你。

双眼被压碎的疯狂肖像。
肖像若有似无的微笑带有一丝谄媚。

将变得容易受敌人攻击。

名为夏玻利利的男人,因为进谗言,
蒙受被众人压碎双眼的惩罚。
据说后来,他的眼窝寄宿了癫火病。


狄蒂卡之祸文本(Daedicar's Woe)
奇物(符咒),非普通(需同调)
每当受到伤害时,你受到的伤害会加倍。

皮肤剥落的疯狂肖像。
肖像若有似无的微笑带有一丝慈爱。

将增加受到的损伤。

名为狄蒂卡的女人,
做出诸多道德瑕疵之举。
据说因此产下了无数异形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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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羽枝剑(Red-Feathered Branchsword)
奇物(符咒),极珍惜(需同调)
当你的当前生命值低于最大生命值的一半时,每次你投掷伤害骰时,你将额外造成1d4点伤害。

蓝羽枝剑(Blue-Feathered Branchsword)
奇物(符咒),极珍惜(需同调)
当你的当前生命值低于最大生命值的一半时,你将获得+2的护甲等级加值。

仪式剑符咒(Ritual Sword Talisman

奇物(符咒),极珍惜(需同调)
当你的当前生命值等同于你的最大生命值时,每次你投掷伤害骰时,你将额外造成1d4点伤害。

仪式盾符咒(Ritual Shield Talisman)
奇物(符咒),珍惜(需同调)
当你的当前生命值等同于你的最大生命值时,你将获得+2的护甲等级加值。

刺客的深红匕首(Assassin's Crimson Dagger)
奇物(符咒),珍惜(需同调)
每当对敌对生物造成重击时,你会恢复相当于你掷生命骰一次的结果加上你的角色等级的生命值。

刺客的湛蓝匕首(Assassin's Cerulean Dagger)
奇物(符咒),极珍惜(需要拥有法术位的生物同调)
每当对敌对生物造成暴击时,你可以恢复等于你熟练加值总和的已消耗法术环位。

飞翼剑徽(Winged Sword Insignia)
奇物(符咒),珍惜(需同调)
在你的每一个回合中,对于你已经在该回合命中的每一次攻击,你的攻击将额外造成1d6点伤害。

腐朽飞翼剑徽(Rotten Winged Sword Insignia)
奇物(符咒),极珍惜(需同调)
在你的每一个回合中,对于你已经在该回合命中的每一次攻击,你的攻击将额外造成1d8点伤害。

金色义肢(Golden Prosthesis

奇物(符咒),极珍惜(需同调)
你的敏捷属性值增加1点;另外,在你的每一个回合中,对于你已经在该回合命中的每一次攻击,你的攻击将额外造成1d4点伤害。

神皮襁褓布(Godskin Swaddle-Cloth)
奇物(符咒),极珍惜(需同调)
另外,在你的每一个回合中,当你对敌对生物造成伤害时,对于你已经在该回合命中的每一次攻击,你将恢复1d8点生命值。

腐败亲族的欢愉(Kindred of Rot's Exultation)
奇物(符咒),珍惜(需同调)
如果有中毒或受到猩红腐病影响的生物在你30英尺范围内,每次你投掷伤害骰时,你将额外造成1d6点伤害。

血之君王的欢悦(Lord of Blood's Exultation)
奇物(符咒),珍惜(需同调)
当在你30英尺范围内的生物受到穿刺伤害时,直到你下个回合结束前,你下次对生物造成伤害时将额外造成1d6点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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